這人倒令梁叛感到些許以外,不是意外於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而是意外於他對冒慧仁的態度。
眼前同王四說話的人,正是吳順。
梁叛一直以為,這吳順是同冒慧仁穿一條褲子的親信,或者是參謀、同夥一類的角色。
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
至少兩人之間並沒有梁叛所想的那麽親近。
王四信誓旦旦地道:“何止動心,升官發財升官發財,官越大發的財越大!可以平白無故直升兩級,誰不動心?”
吳順略一猶豫,沉聲問道:“他出多少銀子?”
王四笑道:“那就不曉得了。”
吳順冷笑道:“我看你不是不曉得,是不肯說罷!”
王四道:“大人怎麽說怎麽是,以後大人你若是有甚麽秘密,別人問我,我也是不曉得。”
梁叛暗呼雞賊,這王四根本不知道多少錢,因為冒慧仁壓根沒接他這一茬,但他不但沒有半點慌亂,還很漂亮地玩了一招以退為進,不但將銀子的事遮了過去,反倒更讓吳順信以為真,甚至還加深了吳順對他的信任與好感。
吳順道:“你最好如此。今天的事,就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知道知道。”王四道:“大人放心。”
“嗯……”吳順猶豫了一下,終於問道:“那個……如果我想買個七品官職,需要多少銀子?”
“這……”
王四不知如何回答,他哪知道甚麽行情,可是如果眼下說不知道,恐怕對方起疑,腦子裏盤算著,一時拿不定主意。
吳順卻以為自己的要求太高了,畢竟他眼下隻是個從九品的吏目,又沒有紮實的功勞,驟然升到七品,任誰也難辦。
他立刻修改了一下目標,說道:“從七品也行,衛指揮使司的經曆就是從七品。”
王四知道自己不能遲疑了,笑著道:“說實話,大人,品軼不重要,重要的是缺份肥不肥。同樣是從七品官,照你老人家說的,到衛指揮使司做個經曆,有啥油水啊,可是如果換到鹽課上去,嘿嘿,所以說,不同的缺份,不同的價……”
王四說著搓了搓手指,表示銀錢的意思。
他對自己這份急中生智很是感到滿意,自覺這番話編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便有些自得地笑了笑。
吳順也很信服,連連點頭,說道:“是的是的,是這個道理。那如果是鹽課上的缺……”
王四道:“那個小的沒問過,不敢亂講,總要先問一問才知道的。”
吳順道:“也對,那需要多少辰光?”
王四道:“實話說,就算問到了,也未必有缺份,所以還要看看有甚麽現成缺,有的挑就挑,沒得挑也隻好將就,俗話說:先下手為強。因為現在消息漸漸傳開了,走這路子的人很多,一有好缺恐怕等不到咱們去問,早已被人搶走啦。”
吳順不快地道:“那你說了半天,豈非等於沒說?等你們挑好了缺,再來找我,路上一來一回,還有甚麽剩下?白費光景麽?”
王四陪著笑道:“不是這個話,吳大人,我的意思,是你老人家可以先拿一筆銀子,讓小的帶了去南京,教我家二爺就在那裏盯著,一有好缺馬上下手,買定了立刻再走部裏關係,委劄寫出來蓋了大印,那就是板兒上釘釘,誰也搶不走了!”
吳順覺得這個法子倒還使得,若非桃渚所此刻尚未交接,他恨不得自己帶著錢到南京去蹲守了。
他道:“那你說,要多少?”
王四道:“大人手頭若是寬裕,不妨多出一些,多多益善,花不了的再退回來,也不損失。”
吳順道:“我這裏也沒有多少,最多給你一千兩,不過今天沒有,要等明天,反正你還要留兩天的。”
王四現在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就不該說自己還要留兩天的話,說不定今晚吳順弄了錢來,就可以跑路了。
不過表麵上還是裝的一副鎮定,說道:“吳大人看自己方便,隻是遲一天耽誤一天,說不定便跟好缺份失之交臂。”
吳順哼了一聲道:“我有數,不必你提醒!”
說罷提了燈籠,朝後門走去了。
王四也跟著出去,兩人便在後巷裏分頭離開。
梁叛遠遠跟在後麵,沒想到一晚上瞧見幾出好戲,不由得搖頭苦笑。
誰知道,真正的好戲,第二天早上才上演,而且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第二天一大早梁叛就被人叫醒,入夏後雖然天亮得早,但此時天色還隻有一點稀薄的光亮,太陽也是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
站在梁叛官邸的院門外,借著此處高過城牆的地勢,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那一輪紅日,正將大地渲染得腥紅耀眼。
但就在這種瑰麗奇美的景色當中,有一道煙柱遠遠從地麵上騰起,一直升到高空,仿佛給這幅名為“日出”的油畫上,沾染了一道長長的灰黑色的汙跡。
張小旗焦急地站在梁叛麵前,等待他的命令。
梁叛眯著眼看了片刻,喃喃地道:“那就是烽火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烽火,雖然電影中也有過類似的景象,但親眼見到又是另一種更直觀的感受。
特別是烽火的燃起標誌著敵人的臨近,這更無形之中讓人生出了一種緊張的壓迫感。
這種感覺偏偏如此真實,讓人呼吸也有些沉悶起來。
梁叛問道:“那是哪座烽堠?”
張小旗道:“是停嶼烽堠。”
桃渚所下轄烽堠十二座,是整個海門衛烽堠最多的,加上桃渚頭台、蛟湖巡檢司,形成了一套麵向海岸,呈扇形分布的完整防禦體係。
停嶼烽堠在桃渚所東麵沿海,其實就是一尊瞭望預警的土堡,規模很小,並不能駐留人手,所以當烽堠的烽火點燃以後,未必是第一時間了。
梁叛道:“派人出城通知程千戶,請他出兵,分三路分別從停嶼烽堠所在的方向兩側包抄,中路盡快向前推進就行了。”
張小旗一愣,忙問:“那我們呢?”
梁叛道:“你們?你和誰?”
張小旗急道:“我和校場裏的弟兄們,還有大人你!我們才是桃渚所的衛軍,桃渚有敵情,難道讓外來的人去打,我們自己躲在城裏?”
梁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問道:“你們會打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