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東家又來到桃渚衙門,梁叛正皺著眉思索,根本沒聽見他敲門。
桃渚所的衙門大堂也建造多年了,窗戶紙又黑又皺,導致屋裏昏昏暗暗的,除了門後的一腳地,沒個亮堂的所在。
陳亭看見梁叛坐在椅子裏出神,隻好邁步進門,走到他身邊,低低地喊道:“大人……”
其實陳亭近身的時候梁叛就察覺了,不過知道是陳大東家,便沒做防備,依舊在思考這幾日的事情。
他想將這幾天的人和事串聯起來,看看能不能找到背後到底有甚麽算計。
這一切有四海商行在後麵推動,幾乎是肯定的。
四海商行不懷好意,也是肯定的。
但四海商行的人厲害就厲害在,隨著事情的進展,梁叛越來越發現,自己能夠退步的空間越來越小了,特別是賴都事早上的一番操作,幾乎將他的退路堵了個幹淨。
他忽然發現,現在自己似乎隻能一條道好走,那就是跟著別人給他指的方向往前,唯有見招拆招了。
陳亭又叫了他一聲,梁叛才抬起眼皮,指了指邊上的座位,問道:“甚麽事?”
陳亭在他邊上坐了半邊屁股,從袖筒裏取出一卷紙來,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紙邊兒在陳亭的手臂上沾了一點兒汗,微微有些卷角,梁叛也不在意,打開了細細一看,竟然是一份“建廠計劃書”。
在陳亭的計劃書裏麵,會在桃渚所城內圈一片地,作為“服裝廠”所在。
當然了,“服裝廠”這個詞是從梁叛這裏學來的。
這塊地上要建廠房,占地兩間,庫房一間、辦公一間。
準備招熟練女紅工人四名,雜工兩名,大裁縫從他原來的成衣鋪裏調,也是兩名,估算單衣日產量在四十件,已經大大超出原先一人一天兩件的效率了,平均人工成本也大幅下降。
梁叛看了搖頭道:“不行不行,你這個產量還是低!太低了!”
他說著取出炭筆,在紙上塗塗改改,每改一個數字陳亭的心就“咚”地跳一下。
因為那意味著建設服裝廠的成本在直線飆升。
梁叛給出的廠房是四間,而且他用了個“車間”的新詞,雖然陳亭不明白這個“車”到底是指甚麽車。
倉庫也擴大到原先的三倍,並且分成三區,一區是布料區,一區是輔料區,一區是成衣區。
廠區還要求圍一圈圍牆,說是方便封閉管理,還要建門衛室。
另外增加食堂、男女廁所,辦公室也要兩間,老板和普通辦公人員分開。
工人人數也有所增加,反倒是大裁縫隻留下一人。
陳亭默算了一下,這成本比原先足足增加了兩倍多,但是日產量也隨之提升到一百二十件每日。
他皺著眉道:“為啥要建食堂和茅房?”
梁叛道:“這就不懂了罷,你想想,中午你讓工人回家吃飯的話,路上一來一回加上自己做飯的時間,最少要半個時辰。如果你招一個做飯的,提前將飯菜做好給工人吃,隻耽誤一半的時間。也就是說能讓工人多幹兩刻,四個人就是一個時辰,二十個人就是五個時辰!上廁所也是一樣,出了車間就能上,不必跑老遠找地方,節約時間,提高效率!”
陳亭覺得挺有道理,而且人越多,節省的時間越多,至於提供一頓飯的成本,相比之下小巫見大巫了。
他又問:“為何大裁縫減去一人?”
梁叛道:“一個大裁縫的工錢頂十個工人,他隻需要負責設計、製版,以及一部分高端定製的衣服,有一個足夠了。”
陳亭又點點頭,但又有些為難:“可是這麽做的話成本太高……”
梁叛不等他話說完,就踢了踢腳邊的箱子,說道:“一千兩銀子,你等會找人來搬走,就當我先期付給你的製作費還有馬行運費,多餘的錢放貸給你,年利一分。”
陳亭撓撓頭道:“有提前支付的製作費和馬行運費就夠了,我不缺錢了,不用借貸。”
梁叛道:“可是我必須把這錢花掉……這樣好了,算你年利八厘。”
陳亭有點明白了,沒再推辭,事實上八厘的利息實在不高了,就算他拿出去轉手放給別人,也有二三厘的差價好賺,決不會虧的。
況且他雖然並不急缺本錢,但也沒有多餘的活錢備用,一旦出了甚麽事,周轉上就有可能捉襟見肘。
所以陳亭幹脆就收下了,當即告辭,回去叫馬車來拉箱子。
梁叛送走陳亭,思維重新回到賴都事的身上,想想還是得審一審那弗郎西斯科,既然這弗郎西斯科也是圈套中的一環,說不定能從這佛郎機佬身上審出點情報來。
他叫了裴德洛,再去提審弗郎西斯科,這次是他自己直接出麵了,但裴德洛依舊藏在後麵聽,看能不能從弗郎西斯科的話語中聽出甚麽來。
弗郎西斯科還關在那間石屋裏,看門的換成了鄧開和小賴子,張桂被張小旗叫去校場,跟著操練去了。
石屋當中悶熱之極,梁叛才站了兩分鍾,背後便出了一層汗。
弗郎西斯科虛弱地坐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
他雙手雙腳都被鐵鏈鎖著,拴在牆上,光著上身,背靠牆麵,似乎想要從牆壁上獲得一點涼意。
鄧開進門用木棍“邦邦”地敲了敲門框,說道:“起來。”
弗郎西斯科抬起低垂的腦袋,有氣無力地看了梁叛一眼,幹裂起皮的嘴唇張了張,從嗓子眼兒裏冒出一個字來:“水……”
梁叛給外麵的小賴子使了個眼色,小賴子連忙跑回衙門去,打了一碗水來。
水遞到梁叛的手上,弗郎西斯科的眼睛就像被定住一樣,死死地盯著那碗水,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好像隨時可能撲上來的樣子。
不過梁叛知道,他被鐵鏈拴著,根本挪動不了幾寸。
“我問,你答,回答令我滿意了,給你一碗水。”
梁叛端著碗,提出了很簡單的條件。
弗郎西斯科毫不猶豫地點頭,眼睛卻還盯著梁叛手中的碗。
梁叛道:“第一個問題:你們的船到底是哪天到的桃渚?”
弗郎西斯科這回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不敢再狂了,低下頭,十分謙卑地道:“回答尊敬的明國大人閣下,是昨天。”
梁叛當即“嘩”的一聲,將碗裏的水潑掉一半:“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