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郎西斯科大驚失色,連忙答道:“不,是六天前!”
梁叛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四天前讓張小旗殺了二禿子,六天前便是再往前兩天,看來用弗郎西斯科對付自己,應該純屬機緣巧合。
隻是兩天時間,便利用這個突然出現的佛郎機人,想出一個讓自己無法躲避、隻能招架的計策,足見用計之人的智計過人!
現在令他困惑的,就是這個人的身份。
於是他問:“你們到達桃渚以後,是誰在提供你們補給?”
弗郎西斯科此時半點也不敢再隱瞞,很幹脆地答道:“是一艘明國的商船,但是我們不知道他們屬於誰。我們到達這裏的時候,這艘船正從海外回來,我們便向它求救,條件是用兩支鳥銃換十個人一個月的食物和淡水。他們從來不和我的人接觸,將每天的水和食物放在木箱子裏送到我們附近就走,所以我們根本不知道這些人是誰。”
很明顯那艘船就是四海商行的,而且是剛剛出海走私回來,所以行事十分小心謹慎。
看來想要從弗郎西斯科這裏問到關於四海商行的消息,是不太現實了。
梁叛有些失望,他皺眉道:“你們有十個人?”
弗郎西斯科垂頭喪氣地道:“不,隻有四個。十個人是我們從滿剌加起航時的人數,後來在途中遇到海盜,被他們打死了六個。我們需要自保,所以騙了那艘商船。如果被他們知道我們隻有四個人的話,天知道會發生甚麽!”
這事兒是梁叛真沒想到的,但如果出發的時候隻有十個人的話,想來這一船鳥銃也不會太多。
誰知事實並非如此。
隻是弗郎西斯科似乎並不打算再說,而是直勾勾地看著梁叛手中的碗。
梁叛便將那半碗水遞了過去,弗郎西斯科急切地伸出雙手,將手腕上的鐵鏈扯得嘩啦啦亂響,雙眼之中也透著熱切渴望的神情。
可是就在梁叛將手伸到弗郎西斯科麵前的時候,這位身高體壯的佛郎機人突然暴起,雙手牢牢地扣住梁叛的手腕,往自己胸前一拽,同時伸腳橫掃,梁叛都能猜到他下一個動作一定是將自己掃倒以後叉手鎖喉!
然而一切並沒有按計劃發生。
弗郎西斯科的左腳掃了個空,因為他拉拽的那一下根本沒有拉動對手。
梁叛一腳橫踹在弗郎西斯科的胳肢窩裏,等於用一隻手和一條腿的力量抵住弗郎西斯科的雙手。
眾所周知,人的腿部肌肉力量要比手臂強得多,普遍在五倍以上,所以即便弗郎西斯科的膂力要強過梁叛,如此拉扯也隻是紋絲不動。
梁叛笑了笑,腿上輕輕發力,將對方踹倒在地。
事實上弗郎西斯科隻有一次爆發的力量,他身體已經嚴重缺水,後勁不足,根本無法維持長時間的角力。
此時他倒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腦門和脖子上開始流出陣陣虛汗,這更加加重了他的缺水。
弗郎西斯科的雙眼空洞而無神地看著黑黢黢的屋頂,最後一絲希望已經落空。
他籌劃已久的攻擊,原本是信心十足的,卻沒想到事實與想象的差距遙遠得讓他絕望。
梁叛蹲下身來,將仍舊裝著半碗水的陶碗放在地上——剛才的一番爭鬥居然沒有將碗裏的水灑出一滴來——他似笑非笑地道:“朋友,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我恐怕你的船上隻剩下兩個人了,守夜的人手都不夠。如果倭寇願意強攻的話,隻要一艘能載五個人的小船,就能攻上你的船,殺死你的船員,並搶走你的船和貨物。”
弗郎西斯科大驚失色,努力坐起來,沙啞著嗓音道:“不可能,你怎麽知道?”
梁叛道:“今早有一股倭寇上岸來,從兩個時辰奔走數十裏,不是趕路就是追逃。如果是追人的話,你猜是追誰呢?”
弗郎西斯科這次終於相信,急忙道:“明國大人,我和我的船請求貴國軍隊的庇佑,為此我們願意做任何努力!”
梁叛道:“不需要你做多少努力,回答我的問題就行。”說著將那半碗水仍舊推了過去。
弗郎西斯科眼中露出掙紮之色,不斷舔著嘴唇,但是他幹燥得快要說不出話的嗓子,令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半碗清水,內心的天平原本還在總督的使命和船員的生命之間搖擺,此時仿佛又加上了一塊砝碼,天平立刻完全傾斜,將總督的使命拋諸腦後。
他猛然捧起半碗水,仰頭喝得涓滴不剩。
“還……還有嗎?”
弗郎西斯科帶著幾分哀求的語氣,看向梁叛。
尊嚴和驕傲一旦被打倒,便會如同泥濘中的殘花一樣不堪。
梁叛向小賴子打了個手勢,後者再度跑出去取水。
這次小賴子很聰明,看出來梁大人可能要給那佛郎機佬放開來喝了,便足足拎了一大桶來。
梁叛很滿意地向小賴子點點頭,將那裝滿水的木桶放在自己身邊,說道:“說罷,你們船上到底有多少鳥銃。”
弗郎西斯科沒再猶豫,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我們船上一共有四千支火槍!”
“甚麽?!”
聽到這個數字,饒是梁叛也大為驚駭。
他本來預估是有幾百支的樣子,沒想到足足有四千!
他和裴德洛對於葡萄牙人即將增派到澳門的兵力預估,也是四千,這就說明弗郎西斯科的船上,裝著葡萄牙增兵的全部單兵火器!
但是滿剌加總督怎麽可能隻讓十個人押送四千支鳥銃?
哪怕僅僅按照製造成本,這四千支鳥銃也要十萬兩銀子。
或許是看出了梁叛的疑慮,弗郎西斯科解釋道:“我們一共有十艘船從滿剌加出海,其餘九艘船上裝的都是石頭。”
梁叛皺了皺眉,這是效仿秦始皇玩了一出“副車”之計,真正裝貨的隻有一艘船。
他問:“你們既然有十艘船,怎麽你還是被人追到這裏來了?有內奸?”
弗郎西斯科憤慨地道:“大人閣下很聰明,猜對了!總督的身邊有海盜的奸細,將我們這艘船出賣了!”
梁叛看著他,忽然道:“告訴我,你在滿剌加總督府是甚麽職務?”
他想,葡萄牙的滿剌加總督,既然將這個押送真船的任務交給他,顯然此人並非普通的商會成員或者所謂明國遠征軍的普通士兵。
最少也是個中級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