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燁顯然恪守著梁叛對他的叮囑，他和他的大軍都沒有任何進城的意思，而是多繞了兩裏路，才回到桃渚以西的駐地去。
不過他送了一份禮物到城裏來，派一名小旗押送著，交給了梁叛。
這禮物不是甚麽繳獲的玩意兒，而是個大活人。
根據那名小旗的說法，那個長的又黑又瘦的家夥，就是那一隊十幾個倭寇追趕了半天的人。
可惜的是，這個人根本不會說漢話，嘴裏嘰裏咕嚕說了好幾種方言，就是聽不懂他在說甚麽。
梁叛在桃渚所衙門的大堂上見了那個黑瘦的漢子，對方畏畏縮縮的站在當心，嘴裏不停地低聲絮叨，說得又快又急，卻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梁叛說話，整個人就像是犯了癔症，有些神神叨叨的。
“喂！”梁叛叫了他一聲，“堂下何人？”
那黑瘦漢子抬起頭來，撓了撓臉，又低下頭去，嘴裏繼續絮絮叨叨地亂說。
似乎並沒有聽懂梁叛的問話。
梁叛皺了皺眉，心想：莫不是捉了個瘋子？
但他突然聽見那黑瘦漢子的口中蹦出一個有些熟悉的詞，不過那個詞夾在一大段話中，說得快了，又有些吞音，所以聽得並不真切。
梁叛一時拿不準，隻好豎起耳朵再聽，他很快再次聽到了那個詞，而且這次說得十分清楚——Malacca！
馬六甲。
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滿剌加！
梁叛立刻大喝道：“喂，你從馬六甲來？”
他見那人抬起頭，茫然地看著自己，隻好學著他的發音將馬六甲重複了一遍：“Malacca？”
那黑瘦漢子突然瞪大眼睛，一臉驚喜地叫道：“Malacca！Malacca！”並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一再重複著這個詞。
大概意思是他從馬六甲來，或者他就是馬六甲人。
梁叛擺擺手讓他停下來，又說了一個詞：“弗郎西斯科？”
黑瘦漢子再度興奮起來，連連點頭：“Francisgo！Francisgo！（發音不準）”
梁叛朝門口一名衛軍道：“去通知鄧開和小賴子，將弗郎西斯科帶過來。”
那衛軍連忙去辦，不多一會兒，就見鄧開和小賴子押著已經恢複些許精神的弗郎西斯科進了堂來。
那黑瘦漢子見到後者，激動地跪拜下去，嘴裏嘰裏咕嚕又說了一大串，弗郎西斯科見到他也是又驚又喜，很快回了他一句。
梁叛聽見二人對話說的竟是葡語，感情那東南亞漢子會說葡語的。
他聽見弗郎西斯科叫那黑瘦漢子為“布爾古”，一個既不像葡萄牙人，也不像馬來人的名字。
不過他很快想明白過來，所謂“布爾古”，在葡語中是“豬”的意思，這完全是個侮辱性的名字，或者這並非是個名字，而隻是滿剌加的葡萄牙人對這位黑瘦漢子的一種稱呼。
那兩人竟在此處旁若無人地交談起來，鄧開正要喝止，卻見梁叛使了個眼色，讓他不必幹擾。
隻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船上的近況，就像弗郎西斯科所交代的那樣，那艘明國的商船還是每天送一些補給過來，保證他們的基本的吃喝需要，兩艘倭寇的船卻跟得越來越近，前天晚上被他們一人一發鳥銃嚇退了一次，昨天中午便又跟了上來，隨時可能登船來搶。
這也是布爾古必須來找弗郎西斯科的原因。
弗郎西斯科是他們這艘船的船長，船上的人必須尋求他的命令和意見。
也就是布爾古長得同中國人略有幾分相似，倒不至於一眼就認出來，所以才派他來完成這個任務。
弗郎西斯科對布爾古道：“我想事情很快就會得到轉機的，那個明國人聲稱會有總督的命令到來，我們隻能等等。”
布爾古大聲地說著不可能，並告訴弗郎西斯科，他們的船可能連一天也等不到。
這次倭寇在岸上沒有抓到他，晚上很有可能對他們的船實施報複。
話說到此處，弗郎西斯科開始沉吟不語，他在思考脫離困境的辦法。
努力思索著，眼光卻不自主地飄向了梁叛，隨即對布爾古道：“這些明國人或許應該為我們做些甚麽！”
布爾古道：“甚麽？”
弗郎西斯科道：“或許我們可以利用明國人的貪婪，先用一些很少量的火槍和貨物來換點補給，隻要足夠我們二十天的消耗，就可以脫離他們的掌控，到達我們的地盤澳門。我們的船很快，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一定能甩開那幫該死的海盜！”
布爾古道：“如果他們不願意交換怎麽辦？”
弗郎西斯科道：“不，我們在澳門早已領教過明國人的貪婪，隻要給他們一點好處，他們甚至願意將國土租借給我們使用，所以我相信他們就是一群隻看到眼前利益的蠢貨。”
布爾古道：“可是，即便如此，我們的人手不夠，船開不快的。”
弗郎西斯科神色陰狠地道：“人不夠，就抓他們的農民替我們開船！”
布爾古躍躍欲試地道：“好，不愧是弗郎西斯科閣下！”
說到這裏，弗郎西斯科神色變化，又裝出一副謙卑之態，向梁叛鞠躬道：“尊敬的明國大人閣下，在下有個請求。”
梁叛肚裏暗笑：你有個屁的請求，有個忽悠還差不多！
這倆人以為沒人聽得懂葡語，竟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不過該配合的演戲還是要配合，梁叛忍著笑道：“有甚麽請求，說罷？”
弗郎西斯科道：“在下的船上有一些多餘的火槍和珠寶，希望能用此向大人先換一些給養，我們隻需要一個月的量，那些火槍和珠寶就全都歸你了。”
梁叛假意有所動心，做出驚喜之色，問道：“哦？你們船上有珠寶？你有多少？”
弗郎西斯科道：“很多，有一箱，多餘的火槍有十支。我想在大宗交易之前，我們完全可以先私人之間做一筆交易，以保證閣下的利益。”
梁叛笑道：“給養沒問題，不過總督的命令很快就到了，我還是希望先做整體的交割，然後再談談這些小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