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倭寇逃走之前,這個佐野大樹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掉在了隊伍的最後,偷偷躲了起來。

倭寇上船後一點人頭,發現少了一個,但也不敢再多耽擱,徑直往海裏去了。

等倭寇隊伍一走,佐野大樹才從藏身之處跑出來,結果被管寄和小林翔太當場活捉。

梁叛大概明白了,佐野大樹應該是和天草芥一起落到了一路倭寇的手上,天草芥當然是被軟禁起來,而他的兩名護衛,大概也被倭寇暫時收編了。

這次佐野大樹趁機逃出來,多半是奉了天草芥的命令,到南京去找自己的。

不然這蠢貨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更不會知道自己在江寧縣做捕快。

雖然在南京做捕快的消息已經過時了。

“大人,那倭人怎麽辦?”管寄朝梁叛擠了擠眼睛,意思是要不要給佐野大樹“上點兒手段”。

“打一頓,搜身。”梁叛揮揮手,跟那種腦子一根筋,又完全沒法溝通的貨隻有這種簡單粗暴的辦法了。

衙門的拐角處很快傳來了一陣陣的慘叫,當中還夾雜著零零碎碎的咒罵,不一會兒叫聲漸漸止歇下去,管寄和小林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交給梁叛一個很不起眼的布包。

梁叛將那布包捏在手裏,邊緣處還連著許多長長短短的線頭,顯然是縫在了衣服上, 剛剛被管寄扯下來的。

拆掉布包以後,裏麵又是一層油紙包裹,這東西也不知在佐野大樹身上藏了多久,就連油紙內都已經滲了一點水漬進去,將裏麵所藏布帛的一角染得有些發黃。

那布帛抖開以後,也不過是普通手帕的大小,但是形狀很不規則,看得出是從內衣上撕下來的。

上麵隻有一副潦草的地圖,以及左下角的幾個名字,其中有一個著重粗寫的人名,叫做金天河。

不過梁叛對這個人名沒有甚麽印象。

看見這幾個人名,梁叛倒是立刻想起那楠木盒子來,裏麵也有一批人名,那是兩份名單,一份是大明官吏和汪直手下私通倭寇的人,另一份則是大明和汪直在倭寇當中的內應。

眼前布帛上的這個名單,人數比楠木盒子中的少很多,但並不重合,梁叛猜測是最新更新的名單。

至於那幅地圖,草草幾筆勾畫得很簡單,也很清晰,彎彎曲曲又很長的那條線,是大明的海岸線,看輪廓就在台州、寧波一帶。

曲線右邊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但是大海當中卻畫了一個小圓圈,標記了兩個字:龜山。

龜山島!

天草芥想要告訴自己,他在龜山島?

梁叛立刻在衙門內各個房屋裏翻找,可是找遍了整個前院,連一塊套住周邊的沙盤也沒有,就連海輿圖也是在二堂中翻了半天才找著的。

而且這版海輿圖已經是成化四年的舊版了!

梁叛氣得差點將手裏的海輿圖一把扯碎。

成華四年的海輿圖,要來有個屁用?

這玩意兒要時效性沒有時效性,要準確性沒有準確性,用它還不如用永樂年製的!

最起碼三寶太監出海的圖,在標注和尺寸上是絕對權威的。

果然,梁叛在成化四年這版的海輿圖上,壓根就沒在海麵上找到這個不起眼的龜山島!

天草芥畫的圖隻是個大概的方位,不可能有多嚴謹,也根本無法做到精確地按照比例尺和實際位置標注,如果按照這張布帛上的相對位置去找龜山島,估計一直把船開到太平洋的另一頭,也無法找到圖上的這座小島。

要找到相對準確的海輿圖,衙門裏看來是沒希望的了,但梁叛忽然想到一夥兒人,他們的手裏很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他立刻邁步出門,叮囑管寄看好佐野大樹,手裏拿著那張成華四年的海輿圖,直奔迎賓客棧而去。

剛剛轉過十字路口,恰好就碰見了迎麵而來的陳小堂。

陳大東家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連忙趕上來行禮。

沒等他拜下去,梁叛便沒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我沒工夫!你告訴我,那個都司來的賴大人是不是住在你店裏?”

陳亭道:“是的,就在樓上你之前住過的房間。”

梁叛揮揮手打發他走,正要抬腳,卻又想起一事,問道:“那個王四,也還在嗎?”

“在的。”陳亭道:“房間沒變,就在賴大人的隔壁。”

梁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哦,你媳婦在我家,跟我那個……”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丫頭了,這個名分他可不敢亂定,還得大奶奶冉清來親口做主。

腦子一轉,他含糊地道:“跟我小的在屋裏說話,你晚上過去吃飯。”

“唉、唉。”陳亭連忙點頭,剛要說點謙謝的話,卻聽梁叛一邊往客棧走一邊遠遠地道:“你最好帶點菜過去……”

陳亭在街上愣了片刻,隻好苦笑著搖搖頭,又折返回去,準備到街上去定幾樣菜。

桃渚城裏經營的店鋪雖然不多,但是陳亭知道這裏有一家做鹵肉吃食的,開店的姓史,是個老頭。

史老頭每天做鹵肉都有限量,而且做甚麽並不一定,有時就鹵幾個豬蹄,賣完拉倒,有時是牛肉、羊肉、豬肉一大鍋,有時又有雞鴨和雜碎,風味極佳,去晚了恐怕不夠賣的。

陳亭一麵在心裏祈禱著史老頭今天多鹵幾樣,一麵希望今天鹵的是豬頭肉和豬耳朵,最好再鹵一些香幹、百葉。

可惜等他找到史老頭店裏的時候,才知道今天店裏隻鹵了一隻雞,還有十來個鹵蛋。

陳大東家有些失望,然後將所有的東西都包圓了。

不過他沒有要求立刻帶走,而是讓史老頭將東西繼續在鹵汁裏浸著,快到飯點的時候,送到最西頭最高處的那座官邸去。

為此他還多付了十個子兒的跑腿錢。

……

梁叛再一次進入迎賓客棧,卻沒有急著上樓去敲賴都事的門,而是找了一名夥計出來,塞給他二十幾個銅錢,讓他去找一下王四,然後將王四領到後廚來,說兩句話。

說著他便走到後廚裏先行等著。

此時還遠遠沒到開飯的點,後廚裏空無一人,隻有一股常年積攢下來的油煙味道。

不多一會兒,便聽見外麵腳步聲響,一人在門外敲了敲門框,小心翼翼地朝裏麵張望。

梁叛瞧見他,笑著拱手道:“王四爺,又見麵了!”

“啊唷,不敢當!”王四連忙打了個躬,帶著一副笑臉走進來,連聲道:“拜見拜見……原來是大人召喚,大人在衙門裏叫個人來喊一聲便了,小的沒有情願多跑幾步,怎敢教大人在這煙火地方說話。”

“就是這裏好。”梁叛笑道,“此處僻靜,衙門人多嘴雜,許多事不好說啊。”

王四眼珠子骨碌碌直轉,腦子裏一麵飛快地思考著梁叛的來意,嘴上一麵殷勤敷衍:“大人說笑了,有甚麽小的可以效勞之處,盡可吩咐。”

梁叛忽然把臉一板,說道:“王四,這幾天本官著實聽講了你的事,你做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