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高腳七收起布條,梁叛拍拍手走下坡去,在半路截住了吳順。
吳吏目見了他歡歡喜喜地作了個揖,笑嗬嗬地說道:“回稟大人,幸不辱命。”
梁叛笑著開了句玩笑:“吳吏目,我瞧你幹脆留在桃渚所好了,你是這裏老人,公務又熟悉,留下來有甚麽不好啊?”
“多謝大人抬愛,多謝大人抬愛。”吳吏目連連拱手,“不過大人的這個建議嘛,下官一定是敬謝不敏。”
他也看出來這位是在開玩笑,不過心裏畢竟有些緊張起來。
梁叛哈哈笑道:“放心,你的事等台州府的李知府一上任,便替你想辦法。台州這裏辦不成便是鬆江,再不行我替你找南京的路子,一個八品官至多花你五百兩銀子,隻是要等一等。”
“等一等不礙事,不過……”吳順笑道,“最好還是在台州,鄉音故土總比異地他鄉強上一些。”
梁叛道:“行,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留在桃渚所裏,下午新任千戶要來,你同我一起迎接。”
“新千戶?哦,是是。”
吳順想起之前那個在城裏沒待多長時間的少年郎,現在終於要正式履任了?
他可聽說當時是梁百戶讓那少年千戶住到城外去的,因為桃渚所有一屁股的麻煩,最明智的選擇當然就是撇清關係。
可是現在新千戶又要上任,那豈不是說,桃渚所的麻煩沒有了?
吳順想著,偷眼看了看這位梁百戶,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
吳吏目回到衙門裏坐班,梁叛則獨自走到校場去視察兵舍的修繕和新建結果,進了校場轅門,兩名守門的衛軍看見他,頓時挺了挺胸。
梁叛朝兩人點頭示意,背著手緩緩走在校場平坦而寬闊的地麵上,眼看不遠處一片灰黃相間的新房屋,灰的是瓦,黃的是牆,從原先雜草叢生的荒地上平地而起。
原先印象中幾棟破敗不堪的老舊房屋,也已修葺一新,堆在校場一角的垃圾不知何時都被人清走了,整個校場顯得整潔利落。
他既然準備讓程小二進城,那些從南京帶來的新軍自然也要住進這些兵舍裏,而不用擠在城外的營帳之中。
這種酷熱的天氣,睡在野外營帳裏絕非長久之計。
這時一個矮胖的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嘎吱嘎吱地從轅門進來,車上堆著的都是新鮮的蔬菜。
那漢子光著膀子,隻在胸前係了一塊被灶火熏得發黑的圍裙,兩條粗壯的手臂穩穩地把著車把手,看著像是個廚子。
梁叛朝他招招手,那漢子連忙停下車,用腳尖撐開車腿支在地上,一溜小跑到跟前,打了個躬道:“小的見過大人。”
梁叛問道:“你是營裏的廚子?”
“是的,小的姓侯,大家叫我侯廚子。”侯廚子擦擦汗,陪著笑答道。
“你廚房裏一共幾個人啊?”
“就自家老小五個人……”侯廚子說罷又補充一句,“哦,不過隻算四個人的工食,老太婆隻能燒燒火,算是幫忙的。”
梁叛道:“馬上還要再來五百人,你這裏忙得及嗎?”
侯廚子登時露出為難之色,撓了撓頭,沒敢說話。
梁叛心裏有數了,說道:“你這樣,馬上去找張小旗,讓他挑幾個年紀大打不成仗的衛軍給你,你自己挑,人要幹淨,不能邋裏邋遢的,給你幫廚。以後可能還有更多的人來,你要做好準備。”
侯廚子一疊聲的答應。
梁叛又道:“今天晚上就多做五百人的飯菜,新軍第一次來,加點葷腥,都從所裏的賬上出。”
說完擺擺手,讓侯廚子去忙。
梁叛漫步行走在寬闊的校場中,他是第一次巡視這個地方,也是第一次知道,桃渚所的校場原來如此的大,除過周邊的兵舍和庫房、馬廄以外,剩下的便是一大片平整的場地。
冒慧仁雖然沒有多餘的精力去修繕兵舍,也沒錢保養兵器,但這片平場卻維護得很好。
因為一到秋收的時候,這裏可以用作曬穀場,還是個揚場打殼的好地方……
梁叛就這麽漫無目的地在校場中行走,像一個幾百年後在古建築景區內閑逛的觀光客。
他不知道桃渚所城以後能不能保留下來,在五百多年以後,會不會成為一個古建築保存相對完好的景區,還會不會有城牆、門券、衙門、民居、關帝廟……
如果建築能夠延續的話,那它們能不能承載和傳揚下今天這許多的故事?
梁叛忽然有些好笑地想,或許以後人們到桃渚所來遊覽,就隻知道戚繼光在此抗倭的英雄事跡罷,興許還會建一個“戚繼光抗倭紀念館”。
至於其他的千戶、百戶、遊擊、千總、把總們,或許能在旅遊宣傳中提上一筆,但更大的可能是隨著曆史塵封而去了。
那麽自己呢?
梁叛搖了搖頭,他甚至有些荒誕地想:在這個時空的未來,自己英俊瀟灑的畫像是不是也會被掛在網上,並掛著一個“明代抗倭將領”的標簽?
這時,轅門外一陣激烈的爭吵打斷了梁叛的思緒。
他皺了皺眉,轉頭望去,卻見外麵四海商行的少東家陳紀正指著一個衛軍大聲辱罵,那衛軍手按在刀柄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回嘴。
梁叛快步走過去,才聽清陳紀罵的是甚麽。
他在指責桃渚所縱容佛郎機人行凶傷人,當然了,陳紀的言辭要比這激烈粗俗得多。
梁叛走到轅門口,見陳少東家背對著自己,還在口沫橫飛地咒罵一名衛軍,那衛軍氣得麵紅耳赤,但見到梁叛過來,立刻便冷靜下來,昂著頭不再理會這位瘋狂的商人。
恰好此時陳小堂南麵走過來,見到地上躺著的馬行夥計,忍不住衝著他的堂弟道:“陳紀,你還在這裏聒噪甚麽,救人不救?”
陳少東家看了陳亭一眼,冷笑道:“救甚麽?桃渚所沒保護好我的人,讓他們救!傷了殘了死了教桃渚所賠,我為啥要救?”
“你……”陳亭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陳紀道:“你簡直無賴!”
陳紀“啪”的一聲打開陳亭的手指,不屑地道:“堂兄,聽說你的糧行進不到糧食了?進不到來找我啊,等我們商行明年收了桃渚所的屯田,到時候糧食賣不完啊,你找我,求求我,說不定我瞧在兄弟一場,勻給你一些陳芝麻爛穀子,哈哈哈……”
他正肆意大笑,身後卻突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我看你又想被丟在地上吃屎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