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完全將海邊這一片地麵反反複複澆了個透,隻有兩位佛郎機人躲在馬車裏,勉強逃過一劫。
不過他們的車簾也都濕了,車廂之中更是充斥著揮之不去的潮氣。
蘇菲婭陰沉著一張俏臉,默然注視著車外的雨幕。
她並不因為這糟糕的天氣而感到討厭,相反的,蘇菲婭很喜歡雨天,她認為那是主對人間的洗禮,是對大地的澆灌,也是對萬物的滋養。
如果沒有外人在的話,她寧願此刻便解下身上這件累贅的長袍,脫掉身上所有的束縛和裝飾,披散開長發,**地奔入雨簾之中,盡情享受自然之水的無上洗禮。
她之所以皺著眉、沉著臉,是因為她正在做的這件事,越是臨近結束,越是讓她感到某種危險。
不遠處,馬行跟來的夥計們,都蜷縮在一片巨大的岩石後麵,用各種氈布甚至馬鞍擋在頭頂,勉強遮擋著岩石上方砸下來的雨點。
二十幾匹馱馬拉著板車,全都耷拉著腦袋立在雨中,不時發出一聲聲焦躁的響鼻。
板車上裝著一隻隻厚重的箱子,雨點落在那些箱蓋上,發出“奪奪奪”的聲響。
大海上還是一片迷霧般的景象,隻能看到距離海岸半裏以內翻滾的波濤。
他們所等的那條船始終未能出現,蘇菲婭甚至懷疑弗郎西斯科所駕駛的那條小船,有沒有找到那艘貨船,會不會已經翻覆在這波濤洶湧的海域之中了?
就在蘇菲婭愈發煩躁的時候,突然看到海上密集的雨幕之中,緩緩出現了一個黑灰色的輪廓,正不斷地起伏搖擺,仿佛隨時可能墜入無底的深淵。
蘇菲婭立刻坐直了身體,雙眼死死盯著那個貨船的輪廓,伸手摘下廂壁上掛著的一把油紙傘,撐開傘便跳下了馬車。
她站在雨水縱橫的砂石之上,袍角幾乎在一瞬間便濕了一圈。
蘇菲婭渾不在意,始終緊皺眉頭,注視著正從雨幕中艱難駛來的貨船。
突然間陰雲密布的天空中拉出一道雪亮蜿蜒的電光,緊接著便是一道極沉極重的悶雷,帶著隆隆的咆哮,從海上滾滾而來。
蘇菲婭心中一緊,不禁睜大了眼睛,更大的暴風雨似乎就要來臨了!
她下意識地握緊衣袍之下的銀受難十字架,朱唇顫動,開始低頭祈禱。
馬行的腳夫們也**起來,就連文森特也撐著傘走下馬車,想要將蘇菲婭從海邊拉走。
可是還沒等眾人驚呼的聲音過去,原先充斥在耳中的密集而嘈雜的雨點聲,卻在迅速地收斂,那迷霧一般的大海也在愈發單薄的雨幕之中,漸漸顯露出浩瀚的真容來。
密布於天空中的鉛雲陡然裂開一道縫隙,熾烈的陽光從那道縫隙之中照耀下來,將昏沉沉的天地驟然照亮,大雨在這一瞬間憑空消失!
世界安靜了一個瞬息。
蘇菲婭一鬆手,丟掉了油紙傘,雙目含淚,神情地望著從烏雲的裂隙中射出的萬道陽光,心中默默地呼喊著基督的名字。
文森特一頭飄逸的長發此時散亂在額前,他遠遠地注視著無比虔誠的蘇菲婭,聖潔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完美的天使。
他想:哦,我的天!我發誓要終生守護她,那將是我的榮耀!
這時一名腳夫驚叫起來,他站在岩石後麵,手指著海麵上,隻見漸漸平息的波濤當中,一艘看上去幾乎殘破的貨船,已經顯現出了清晰的形象,正歪歪斜斜地朝海岸邊駛來。
那艘貨船的主桅已經折斷,連同巨大的風帆一起,垂掛在左舷的一側,正是這一份重量,將這艘貨船壓得幾乎側翻過來。
眾人隻見一名上身**的大漢,正瘋狂地揮動手中的巨斧,朝著粗大的纜索和主桅的斷口狠狠地劈砍下去。
終於,隻聽得“哢嚓”一聲巨響,那段主桅完全斷開脫離,與船舷發出“嘎嘎”的摩擦,最後滑下船舷,“嗵”的一聲,重重地砸入水中。
整個貨船在這一刻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但很快端端正正地浮在了水麵上。
弗郎西斯科丟掉手中的巨斧,扶著隻剩下不到一人高的桅杆,劇烈地喘息……
貨船終於靠岸,弗郎西斯科跳上岸邊,便開始粗暴地指使馬行的腳夫卸貨。
此時船上又鑽出兩名佛郎機人,將船艙裏封存得嚴嚴實實的長木箱子搬到甲板上。
等到一隻隻木箱在岸上堆成了一排,腳夫們將板車上的裝銀子的箱子也卸下來堆在一處,蘇菲婭和弗郎西斯科卻傻眼了。
木箱可以讓馬行拉走,但銀子呢?
難道再運到船上去?
可是他們的這艘船在沒有修補的情況下,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承擔航行的任務了!
即便貨船仍舊是完好的,他們將銀子裝上船以後,又如何能夠逃脫倭寇的搶劫呢?
原先還可以靠鳥銃的射擊來威懾海盜,可現在連鳥銃也已經交易出去了,他們航行在海上,不就是一座不設防的、移動的銀庫嗎?
總督的命令是不是考慮欠周?
弗郎西斯科此刻竟忍不住對總督的命令產生了質疑。
蘇菲婭臉色陡變,叫道:“不好!”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隻聽“嗖——”的一記破空聲響,一支急速旋轉的羽箭從遠處激射而來,“嚓”地插入了弗郎西斯科腳邊的砂土裏。
文森特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看到遠處影影綽綽的敵人,剛剛激起的一股鬥誌立刻熄滅下去。他當機立斷,搶了一匹馱馬,在眾人還沒從震驚中蘇醒之前,縱馬飛奔而走,完全將目瞪口呆的蘇菲婭拋諸腦後。
在生死麵前,他完全忘記了不久之前才發下的誓言,自然也就將他的榮耀給幹脆地拋棄了。
程小二叉著腰跳到一塊岩石上,板著臉地大叫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快束手就擒!”
在他身後,無數渾身濕漉漉的士兵圍攏而來,其中幾人嚐試著向逃走的文森特放了兩箭,但都沒能命中目標,馱馬卻越奔越遠,很快逃出了弓箭的射程。
弗郎西斯科知道自己中計了,此時再想多馬而逃已經完全喪失了時機,他紅著雙眼拔起地上的羽箭,便大吼著衝向程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