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氈布這東西不太好搞,雖然不是管控物資,但因為存貨極少,所以石竹商會也收了極高的價格,夠做兩千套成品的油氈布,一共賣了三千兩銀子,裴德洛的商會貢獻也因此立刻便漲到了一千二百兩。

眼下裴德洛已經不在桃渚城中,他於前天由高腳七陪同,前往鬆江府,去接收由他接引的第一名信徒——鬆江幫青浦老大裔新年。

隊伍行進到六裏路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颯颯的細雨,眾兵行走在鄉間野地裏,隨著時間的推移,雨勢絲毫沒有止歇的意思,腳下的道路也越來越泥濘,越來越難走。

到了十二裏路以後,前後開始出現隊伍脫節的現象,很多掉在隊伍後麵的人,腳步開始變得遲滯沉重。

梁叛原本騎著馬走在隊伍中間段,不時前後奔走督促,可是越往前走,他便越是隻能跟在隊伍後方,蹙著眉頭,無聲地督促和激勵這那些愈發掉隊的士兵。

一個小時以後,梁叛知道落在最後的這些人已經到了極限了,便大聲向前喝令:“停止前進,原地休息半刻時辰,拉屎撒尿的抓緊離隊一丈解決。”

一名一名的隊長從後往前將他的命令傳遞出去,整個隊伍便在很快的時間內停止下來,眾兵便在各自軍官的帶領下原地休息,有三急的紛紛走出隊伍一丈以外,各自解決。

隊伍行走出三十裏路的時候,已經有人遠遠落在了後麵,甚至一名年輕的新兵因為著急,在水坑中踩空了腳,導致腳踝扭傷嚴重,無法行走。

梁叛隻好將馬讓出來自己跟著隊伍步行。

等到早上五點鍾的時候,天邊冒出一點兒晦暗的光明來,但雨勢越來越大,雖然雨點並不怎麽密集,但豆大的水珠打在身上,也能很快濕透一大片。

梁叛下令所有人將身上的火藥、鳥銃塞進油氈袋中,暫時到路邊的樹林中避雨,同時稍作休整。

大雨打在樹葉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好在風勢倒不大,雨水大多順著樹枝、樹幹流淌下來,也有落在眾人頭上、肩膀上、脖頸中的,但也總比全身被雨打透的感覺要強得多。

休息隻有半刻時辰,新軍當中已經有人很快適應了這種節奏,他們進了林子以後,便麻利地將油氈袋鋪在地上,脫下身上的衣裳褲子,擰幹了水,光著屁股坐在油氈袋上擦身體。

其他人有樣學樣,一時間樹林當中油氈袋鋪了滿地,到處都是影影綽綽光屁股赤條條的人影。

突然一名南京來的老兵霍然從油氈袋上站起來,警惕地盯著樹林外的某個方向,豎著耳朵聚精會神地傾聽。

梁叛就坐在不遠處,見他這個反應,便立刻下令:“都安靜,停止喧嘩!”

樹林中亂糟糟的說話聲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嘩嘩的雨聲。

梁叛向那名老兵問道:“老焦,怎樣?有啥動靜?”

那老焦生得一副老相,抬頭紋極重,看著像四五十歲的人,其實才隻有三十二。

不過他的聽力十分敏銳,常常能從眾多噪音之中分辨出極細微的目標音,隻是梁叛和程小二數次做過實驗,並多次得到確認的。

老焦又聽了一會,皺著眉道:“好像是馬蹄聲,朝咱們來了,大概還有一裏多路。”

梁叛問:“多少馬?”

老焦道:“就一匹。”

梁叛立刻朝人群中招呼一聲:“張阿達!帶上你的人繞後斷路,其他人給我立刻船上褲子衣裳,其餘東西不用帶,拿上刀跟我走。”

說罷當先跳起來,眾人悶著頭走了四十多裏路,心裏一股氣早就憋得狠了,此時出現了新的情況,又要斷後路又要抄家夥的,大家頓時興奮起來,個個好像都忘了疲倦,飛快地胡亂穿好衣服,抓起腰刀便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張阿達則帶著手下九個人,按照老焦指點的方向,貓著腰快步向前突進。

他原先小旗的官職已經換成了什長,不過自從上次跟梁叛頂撞以後,便再沒甚麽表現的機會,特別在新軍重編以後,他就像大軍之中無數的下級軍官一樣,淹沒在了茫茫的人海當中,成了最平凡的一員。

這次突然被梁叛點名,心中一喜,登時打點起十二分精神。

等到所有人全部就位,已經可以清楚地聽到雨中傳來一陣陣啪啪踩水的馬蹄聲。

很快便瞧見一道黑影驟然出現在了樹林的邊緣,一人穿著蓑衣,騎在馬上,不停地催馬奔馳。

等他衝進樹林中的一刹那,卻猛的瞧見一片烏泱泱的人影,好似一隻口袋,將他整個兒兜進了其中。

那騎士驚呼一聲,拚命勒住馬,想要調轉馬頭逃走時,卻見後方也有一隊人馬斜穿出來,一片刀光雪亮,已將退路完全截斷了。

那騎士隻好放棄了逃跑的念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朝四麵拱了拱手,大聲道:“敢問是哪位老大在此,兄弟是義烏來抗倭的營兵,奉命前往桃渚所,因不識得路徑,誤闖了老大的地麵,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梁叛站出來笑道:“不要緊張,我問你,你在義烏兵裏麵是甚麽職位,誰派你來桃渚的?”

那騎士道:“兄弟在義烏兵中做個把總,奉的是咱們台州戚參將的命令。”

“喲嗬,官兒還不小。”梁叛哈哈一笑,周圍眾人也都哄笑起來。

那騎士不明所以,接著黯淡的天光,隔著雨簾,疑惑地看著這幫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家夥們。

梁叛道:“行了,不開玩笑了。我們就是桃渚的,我是桃渚所百戶梁叛,你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騎馬最多一個時辰便到。本部正在演習行軍途中,就不送你了。”

說罷一揮手,後麵的兵丁便讓開一條道路。

那義烏兵瞪大了眼睛,借著不甚明亮的天光,盯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細細看了兩遍,才發現這幫人的確就是營兵的裝束。

他這才放下心來,翻身下馬,朝梁叛拱手道:“義烏兵把總左璨(can),參見梁百戶。”

梁叛擺擺手道:“不必多禮了,你先行去桃渚罷,到那裏找賴百戶,我們還有任務,回城再敘——少陪了。”

說罷一拱手,帶兵返回樹林之中,那些兵丁便如同潮水一般,從泥濘的道路上退入樹林之內,不過片刻之後,左璨便瞧見一隊隊人馬穿戴齊備,每人都背著一卷奇怪的氈布包,重新從樹林中湧出來,依次走上道路,隊列整齊地向前行進。

沒人說話喧鬧,也沒人東張西望,他們一個個地從左璨身邊走過,就像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表情,嚴肅而認真。

一直到最後一個人的背影都完全消失在了雨簾之中,左璨才回過神來——這些兵練得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