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點點頭，一抬頭，果然瞧見還有一半人站在一邊等著，空著手也沒個碗筷。

他朝眾人道：“吃完自覺把碗筷洗了交給下一個，拿到空碗的自己到後廚去盛粥，都排好隊一個個來，不要亂。”

眾人便一哄而上，全部挪到後廚門口，老老實實地排起了長隊。

一個老兵吃得快，叫道：“我吃飽了，掌櫃，你這裏上哪洗碗？”

掌櫃剛剛鬆了一口氣，此時連忙道：“噢，請跟我來，外麵有條山溪。”

說著將那老兵領了出去，另外幾個吃完了的也快步跟了上去。

梁叛見安排妥當，便不管這邊的事，徑直走出大堂，朝村裏而去。

巡視了一圈，他的兵與老百姓之間倒還相安無事，有的人甚至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農家衣裳，三三兩兩抱著碗蹲在門口，同主家和四鄰聊起演習的事。

看得出來，老百姓聽到他們是為抗倭操訓的時候，無不歡欣鼓舞，對待這些兵便不再懼怕，年紀小麵嫩的兵格外受到照顧，梁叛甚至看見一名十六歲的小兵，碗裏不但盛了滿滿的蛋花粥，還堆了杠尖兒的野菜，一個滿頭花白的老嫗從屋裏走出來，偷偷朝他手裏塞了一個剛從灶膛灰裏扒出來的烤紅薯。

那小兵生得人高馬大，隻是臉嫩，一看就是剛長開的少年人，跟那老嫗一口一個“奶奶”叫得親熱。

這些兵瞧見梁叛，個個都停了手裏的吃食，筆直地站起來。

梁叛擺擺手讓他們繼續，又稍作巡視了一番，心中感慨萬千。

有道是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所以老百姓怕官軍更勝盜匪，可是若肯真心守土保民，一樣可以贏得民心。

再回到客棧時，便瞧見那名代王府的護衛帶著兩名車夫正在門外套馬車，隨後便牽到客棧側門，冉清和鬧鬧帶著兩個娃娃，都等在那裏。

兩個女人此刻都換了男裝，遠遠看見梁叛，招了招手。

阿慶和阿虎想要喊叫，卻被冉清訓斥了一句，兩個小孩隻好把腦袋一縮，不敢囉嗦了。

兩輛馬車牽來以後，冉清帶著阿慶，鬧鬧帶著阿虎分別上了兩輛車，那護衛騎馬在旁護送，眼見兩車一馬緩緩繞開了客棧，消失在樹林當中的鄉道裏。

馬車的身影剛剛消失，卻見樹林當中閃出一騎快馬來，踩著泥水劈裏啪啦直奔向大橫渡莊。

梁叛看那快馬的騎士身上掛了個令字旗，是桃渚所的傳令兵，立刻迎了上去。

那傳令兵遠遠便勒馬減速，到了近前飛身下馬，遞給他一封印信，說道：“大人，程千戶有令，海門衛有重要軍情送達，請速速返回所城處置。”

梁叛打開印信一看，信紙上的字全都是匆匆寫就，十分潦草，勉強可以看懂，大概是程小二在行軍途中所寫。

其實程小二寫的甚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附在後麵的海門衛軍情消息，是一份通報，海門衛屬下各所都有。

通報隻有簡短的幾行字，最重要的信息就隻有一條：鬆門衛拒寇於石塘山，倉促大敗。

前天的消息還說，倭寇的蹤跡才剛過福建，今天鬆門衛已經同倭寇接戰了！

要知道鬆門衛也在台州境內，石塘山距離蒲門所足有四百裏海路，倭寇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而鬆門衛到海門衛沿海岸隻有九十餘裏的海路，到桃渚也隻有一百二三十裏，以倭寇的這種行進速度，幾乎是瞬息便到。

唯獨一個利好便是，倭寇不可能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全線進攻，他們唯一的可能就是選擇一個點集中進攻。

隻是沒人知道他們選擇的究竟是哪個點而已。

但防守永遠是被動的，所以敵人雖不會全線進攻，衛軍卻必須全線嚴守。

這本就是一場極不劃算、極不公平的戰爭。

怪隻怪大明的在海上沒有任何力量可言，將整個海權拱手讓人，現在隻好眼睜睜看著敵人一次次躲進海中，卻又不知道下一次敵人會從哪片海域殺出來。

梁叛立刻回到村裏，找來兩名百總，讓他們帶著隊伍休息一個小時，衣服烤幹了便返回桃渚所，他要先行一步。

安排好隊伍，他便找到自己的馬，騎上便走，半路上追到冉清他們的馬車，簡單打了個招呼，便超了過去。

等他趕到桃渚所的時候，剛好看見下舊城烽堠的方向，揚起一道筆直衝天的烽煙。

……

這一夜有驚無險，雖然烽煙幾乎一直不曾停過，最遠處已經到達了北麵的長跳烽堠，好在倭寇始終隻是一小股船隻在海上巡弋，並沒有登岸的跡象。

此後一連幾日，烽火的燃起越來越頻繁，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反倒是鬆門衛方麵再也沒有交戰的消息傳來。

六月二十這天，台州新軍的軍事會議上，程燁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看著手邊的烽煙記錄，沉默不語。

在他對麵的是三位百戶——除了梁叛和賴申章以外，還有那個左璨。

他奉戚繼光的命令到達桃渚以後，便將官職轉到了桃渚，並任職百戶。

左璨到桃渚最大的任務，便是著手訓練一種新式的陣型——鴛鴦陣。

和梁叛記憶中差不多，鴛鴦陣是由長牌、藤牌、狼銑、長槍、鏜鈀和短兵組成，剛好一什人成為一陣。

狼銑自然是梁叛做成以後派人送到義烏去的，已經被戚繼光采納並運用在了鴛鴦陣中。

但與前世記憶不同的是，因為梁叛繳獲的四千支足夠精良的佛郎機鳥銃，所以每個人在訓練鴛鴦陣之餘，都要習練鳥銃。

鴛鴦陣中每個人除了自己專屬的武器之外，也都要額外配置一支鳥銃。

每當接戰之時，這一什人先齊射一輪鳥銃，再換其他武器布陣迎敵，可以有效殺傷敵人，減少己方傷亡。

左璨練兵也是一把好手，梁叛便幹脆卸下任務，另外挑選了一什人，單獨訓練——他需要一支能夠執行潛入、偵查和“斬首”任務的斥候隊。

通過一個多月的搜找信息，天草芥所在的龜山島的信息，已經頗為翔實，梁叛正在計劃潛入龜山島，去見天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