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會議的氣氛有點尷尬,程小二顯然還沒有適應這種單獨主持工作的情形。

小臉繃得很嚴肅,導致整個會場的氣氛也很嚴肅,賴申章甚至有種錯覺——是不是馬上要起兵決戰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睛轉向對麵的梁叛,並用眼神示意:兄弟,程千戶甚麽情況?

梁叛朝他眨眨眼,示意稍安勿躁。

其實他也覺得現場的氣氛被程小二烘托得過於凝重了,於是兩手在大褲衩的口袋外麵一摸,左邊口袋嘩嘩響。

梁叛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瓜子,笑道:“不要這麽嚴肅,嗑瓜子嗑瓜子……鄧開,茶呢,上茶!”說著將瓜子攤在桌子中間,大家都夠得著。

跛腳的鄧開立刻端著托盤從門口踅進來,說實話,他早已站在外麵了,隻是房間裏的空氣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所以一直沒敢露頭。

四杯茶送到幾位大佬的麵前,程小二的臉色緩和了些,伸手撚了幾粒瓜子,哢嚓哢嚓嗑了一個,說道:“味道不錯。”

“那是,你小五嫂現在炒瓜子的手藝是一絕。”

梁叛笑嗬嗬地翹起二郎腿,腳上的人字拖掛在翹起的大腳指上,輕輕地晃**。

他現在一身火雲邪神的裝束,雖然絕對夠得上奇裝異服了,可架不住涼快啊!

所以城裏跟風的人不少,冉清和陳小堂合夥開的成衣店裝修還沒搞完,就把這一身三件套賣出了幾十套。

梁叛也是這會兒才發現,冉清對賺錢的執著這麽高,來到桃渚不到兩天,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新的商業征途。

賴申章和左璨兩人也笑了笑,各自抓起瓜子嗑了起來。

但賴申章很快又拿眼睛來瞟梁叛:老弟,現在是不是太放鬆了?

梁叛白了他一眼,緊也是你,鬆也是你,真難伺候!

他隻好先開個頭道:“大人,你找我們來,是不是想談談最近的形勢和今後的防務?”

程燁立刻放下手裏剩下的兩顆瓜子,肅然點頭:“是的,我想聽聽幾位的意見。眼下倭寇隻擾不攻,我們手上又情報不足,無法判斷他們的真實意圖,所以究竟該如何布防,著實教人犯難。”

賴申章點頭道:“不錯,如果嚴守城池,待機而動,以倭寇的行動速度,恐怕等我們接到烽火出兵已經晚了。可如果分兵到近海處把守,又恐怕被倭寇各個擊破。”

左璨道:“現在還不能分兵,新兵操演不熟,戰力很弱。最好是將百姓向內地撤,堅壁清野。”

程燁搖頭道:“不行,早稻快熟了,老百姓不肯走的。即便肯走,我們的損失也太大,不可能因為幾次騷擾就放棄一季糧食。”

他說完看著梁叛,問道:“梁百戶,你有甚麽想法?”

梁叛放下二郎腿,坐正了道:“雖然我們情報很少,但還是可以從其他的信息當中做出一些判斷。”

他見三人都盯著自己,接著說道:“第一,眼下從海門衛傳過來的消息,福建那邊還打得正凶,雖然交戰規模有所下降,但仍舊保持在千人之數。所以我認為倭寇要麽在積蓄力量發動一場大戰,要麽就是在撤出福建戰場。一旦福建的戰況告一段落,下一個戰場很可能就是浙江。”

左璨點頭道:“有理,所以我們可以根據福建的消息來調整防務。從福建到浙江的軍報全都是六百裏加急,消息到達浙江的速度比倭寇的海船要快,應該會提前一天到兩天,我們可以提前部署。”

梁叛讚同了左璨的觀點,接著道:“還有一點,還記不記得台州府通判金天河?”

程燁和賴申章都點頭,老賴神情還有些不太自然。

說起來他原先和金天河還是一條線上的,都與四海商行有關聯,現在一轉眼已是不同的立場了。

他反倒更加對金天河的情況感興趣,於是神情注意地看著梁叛,等他說下去。

梁叛道:“我原先判斷金天河勾結倭寇,但是我派去的人調查和判斷,他隻是跟倭寇有聯絡,應該還不算勾結太深,多半是為了四海商行在海上走私的便利,才跟倭寇有一些交易和來往,不過他接觸的倭寇層次可能比較高。”

這大概也是天草芥在名單上著重突出金天河的原因,此人既然要幫四海商行溝通海路,少不得要花一些“買路錢”,這買路錢可能是台州軍防、民務的情報,也可能是在內陸替倭寇行一些便利,當然也有可能直接給銀子。

那他接觸的倭寇層次就不會低,有可能就是徐海本人。

賴申章道:“那你可曾查到甚麽線索?”

梁叛搖頭道:“沒有,他離開桃渚之前,我曾經警告過他,其實就是為了打草驚蛇,希望他在驚慌之下主動與倭寇聯係,我們可以順藤摸瓜。但是後來跟蹤多日以後發現,金天河本人雖然的確很慌張,行事極其小心謹慎,但並沒有主動聯絡倭寇,而是在等。”

左璨道:“或許他沒有聯絡倭寇的辦法?”

“沒錯,我也是這麽想。”梁叛點點頭,“他們大概有固定的聯絡時間,但隻能由倭寇主動。這個月十六——哦,就是左百戶到桃渚的那天,金天河收到一封信。接著他精神一直很壞,一步不曾出門,衙門也不去應卯,第三天在家中自盡了。”

程燁問:“那信呢?”

“沒了。他看完就燒了。”梁叛道,“這案子現在由台州府接手,我的人已經撤回來了,不過台州府查到甚麽線索會第一時間通知我的。”

左璨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心裏對這位同袍產生了幾分好奇。他想:這梁百戶手段很多啊……

隻聽梁叛接著道:“那麽不妨假設一下,金天河會自殺,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是迫於精神壓力自殺,另一種是他有可能麵臨比死更殘酷的事情。”

賴申章道:“我傾向於後者,金天河此人外號‘綿裏針’,城府很深,不至於受不住壓力便自盡的。”

梁叛道:“我也是這麽想,那麽關鍵就在那封信上,倭寇到底讓他做甚麽事,會比死更慘?”

左璨想了想,臉色凝重地道:“比死還慘的,除非是滿門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