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啪啪”地拍了兩下巴掌,讓眾人從愣神當中醒過來,大聲道:“罪名駕帖上說得很清楚了,證據也查得差不多了,你們違禁走私的商船也已經扣下來了。
“下麵,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自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在本官離開這間屋子之前,如果有人還是一句話沒說的——就地正法!”
梁叛毫無征兆的殘酷鎮壓,讓李梧也有些失神。
在他一貫的印象裏,梁五這個人雖然出手時往往駭人聽聞,但不到不得已的關頭,絕不會直接下這等死手的。
他以為梁叛會用一係列下套誘供的手段,先取得心理上的絕對優勢,再讓陳家人被迫就範,這也是梁叛一貫的手段,今日卻是為何?
不過李梧雖然疑惑,轉念一想也便明白了。
梁叛要做的這件事屬實太過危險,隻要走漏一點風聲,那便有可能是萬劫不複的結果,所以他沒時間也沒心情再跟這商人糾纏囉嗦了,幹脆就用最直接的手段——暴力鎮壓。
“書記官進來,開始!”
梁叛坐在椅子裏,雙手交叉在小腹前,冷然喝道。
台州府的一名書吏當即抱著厚厚的一捧空白卷宗進來,後麵跟著兩個皂隸,一人手中拿著筆墨,一人進門便掀了一方茶幾,將上麵亂七八糟的茶盞果盤全都“丁鈴當啷”砸到了地上,陳家眾人一個個給這陣仗嚇得麵如土色。
那書記官便用那茶幾勉強作個書案,攤開了空白卷宗,提筆舔飽了墨,便低著頭等待。
實際這書吏也是心中栗六,饒是他在府衙供事多年,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逼到人家大戶的家裏,既不上刑也不審問,硬要別人自己交待,不說就殺!
要天下的案子都這樣審,那還要官堂衙門做甚麽,還要水火威武何用?
再說四海商行雖然走私犯禁,但也的確肯仗義疏財,堂門口這塊匾,就是當年台州大旱時,陳家捐了一萬石糧食,救了許多人的性命,時任浙江巡撫和台州府才嘉獎賞賜的。
那些糧食聽說還是陳家用商船載了大筆金銀,從海上冒著風浪,和雞籠(台灣)人換的……
不過他也隻敢自己腹誹,別說嘴上有甚麽怨言,就連表情也不敢稍有不敬。
好在多年胥吏場上,早已練就了一套眼觀鼻鼻觀心的忘我境界,隻管豎起耳朵,誰說甚麽他就記甚麽。
堂屋裏靜得嚇人,隻是等了好一片刻,也沒人肯先出聲。
梁叛也不著急,反正陳家違反海禁已經是證據確鑿,他隨時可以將港口的那艘商船拿下。
如果單單隻是違禁出海倒也罷了,可四海商行曆年走私是不爭的事實,而走私一定通倭,根本查也不必查,抓一千個出海走私的,以通倭罪殺了,也不會錯殺一個。
不通倭的商船在海上寸步難行,更不要說載著無數商貨銀兩堂而皇之地穿行在東洋、 南洋的茫茫海域之間了。
所以四海商行陳家,如果辦個滿門通倭一定有冤枉,但就眼前屋裏或坐或站的這老老少少幾個人,按照律例沒有一個不可殺。
梁叛今天不憚於殺幾個人。
所以他等得起。
當然了,最好的結果,就是陳家肯真心實意地通力合作,讓那商船將自己帶到龜山島,並且掩護自己登島、撤退。
中策是拿住陳家的幾口人做人質,再逼迫他們命令商船送自己上島,並掩護自己撤退。
下策自然是將這些人殺光,或者陳家人拒不合作,那就隻有強行奪船,伺機登島,但還要防著船上的人給自己搗亂,甚至背後捅刀子……
現在這老太婆的態度已經很明白,上策是不可能的了,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等一個中策。
此刻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動作,老太太依舊木然地站著,眼神有些空洞;陳合北則迷茫又焦急;陳紀痛得渾身發顫,也咬著牙不敢作聲。
剩下幾個陳家的老少,更不敢有甚麽額外的舉動,囿於森嚴的家法和家主的威望,老太太和陳合北都還沒開口,他們還不敢先說,哪怕已經有人躍躍欲試了。
就連那書吏也舉著筆半天也沒有放下。
陳家的人也都在等,希望可以等出甚麽轉機來。
可他們與梁叛的等不同,梁叛早已做好了殺人的打算,也做好了執行下策計劃的準備,所以他的心態始終是平靜的。
但陳家人則不同,隨著時間的越來越短,他們的心也越懸越高,會變得愈發緊張和恐懼。
家法和尊卑的約束力正變得越來越弱,所有人對生存需求的本能逐漸占據了上風。
梁叛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他看得出,陳家有兩個年輕的子侄已經坐不住了,其中一個表現的尤為焦躁,不斷地咽著口水,兩腿肌肉緊繃,屁股已經幾乎離開了座位,雙眼盯著梁叛,好像隨時都會站起來說話。
這些舉動顯然也沒能逃過陳家老太太的眼睛,她曉得大勢已去,頹然坐倒。
她知道,要不了一會兒,老四家那個不成器的混賬孩子就要開口了。
誰知沒等到老四家的那位站起來說話,被壓在地上的陳少東家已經搶先喊了起來:“我招認,我招認!我們家勾結倭寇,常年往琉球和那霸販賣生絲、瓷器……”
他的聲音實在太大,連外麵院裏把守的皂隸也忍不住循聲望來。
管寄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狠狠地扇在了陳紀的嘴上,罵道:“小聲點,再喊叫便砍了你!”
陳紀的嘴巴被扇得通紅,卻不敢有半點兒不滿之色,反倒諂媚地笑道:“是是是,我小聲說,大人們還有甚麽要問的?哦,我還知道,我們家這塊牌匾,是當年台州大旱的時候,我奶奶用囤積的一萬石糧食換的,其實當年我們倉庫裏一共有四萬石糧食,隻是一直沒拿出來,等到餓死不少人以後,才拿了一萬兩,換的這塊匾……”
正在飛筆記錄的書吏猛然抬起頭來,一雙通紅的眼睛緊盯著陳紀。
他在這一刻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聲音顫抖地問道:“你們當年……不是從海外籌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