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這山穀中,那光頭便將梁叛等人推搡著押到一處亂石堆後麵,早有十多人被押在此處,其中一個身穿綢衫的中年胖子,坐在一塊圓石上,瞧見船老大,頓時眉花眼笑地道:“啊唷,這不是四海商行的人嗎?哈哈,周老大,我們兩家也算有緣啊。”

船老大姓周,瞧見那胖子便笑著拱了拱手,說道:“範老板,幸會幸會。”

那光頭走上來喝道:“不許囉嗦!”

範老板陪著笑道:“是是是,禿老大。不過你們陳首領總也不動手,我們這些人悶得很。難得又是老朋友相見,我們小聲點聊聊,商量商量待會怎樣給陳首領賀喜,你看成不成?”

這人一看便是個自來熟,不過道行顯然要比周老大高得多了。

那光頭板著臉道:“哼,隨便你們,待會惹到外麵準備廝殺的弟兄,進來收拾你們,可別怪老子沒打過提醒!”

“豈敢豈敢啊!”範老板屁顛屁顛地將光頭送出了亂石堆,回來時挺著個將軍肚,得意地朝周老大眨眨眼,然後像個主人一樣,吆喝四海商行的船員們隨便找地方休息。

還安慰大夥兒道:“弟兄們都不要慌,這龜山島不管誰當家,也不會把咱們這些財神爺怎麽樣的,老周,你也別怕丟銀子,回去之後跟你們家老太君說,不但這船銀子白送,下次再另外奉送三五千,專門孝敬給陳首領,以後你們家在海上的路子就寬啦!”

周老大謹慎地笑了笑,拱手打聽:“範老板,這陳首領到底是哪一位,這一帶不曾聽過?”

其實這個問題他自己想問,也是替梁叛打聽。

範老板瞅著他神秘地一笑,忽然壓低了嗓門,說了四個字:“人屠陳東。”

徐海有兩個死黨,陳東和麻葉,一個號稱“人屠”,凶殘狠辣,一個花名“水鬼”,陰險狡詐。

兩人雖然都有各自的地盤兵馬,但經常會聽從徐海的指揮調遣。

但這龜山島應該是徐海手下的地盤,可是作為徐海的死黨,人屠陳東卻在攻打龜山島……

別說周老大鬧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梁叛也想不通。

不過這時陳東的陣中終於有人開始叫陣:“劉拐子,我們是奉大將軍的命令來接手龜山島,你他娘的拿鳥銃指著我們弟兄,想違抗大將軍的命令怎的?”

對麵一個聲音遠遠地道:“我們隻聽苗老大的命令,苗老大隻要說句話,兄弟們二話不說,放下鳥銃該去哪去哪。”

“不是都跟你說了,苗老大跟著大軍從東桑島撤退的時候,被明軍一炮打死了,他還怎麽說話?要麽把苗老大從土裏刨出來,要麽隻好你自己下去問他……”

“草你娘的,嘴巴放幹淨點!老子不信苗老大死了,除非大將軍親自登島來說。”

“你特麽臉大是不是?你算哪根蔥,還要大將軍親自來跟你說?你是老船長嗎?”

“大將軍”就是徐海,“老船長”則是最大的海盜汪直。

這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看來是不把我陳東放在眼裏啊?不廢話了,殺!”

原本還一片靜悄悄的數百倭寇,驟然喊殺聲起,山穀中腳步紛亂雜遝,腰刀出鞘的聲音此起彼伏,遠處砰砰砰地響起一連串的銃聲,可是很快便被這股洶湧的潮水淹沒……

人屠陳東真正發起進攻,到結束收場,一共不過一刻時辰。

梁叛始終在注意傾聽,等到外麵的聲音全然止歇以後,他的心中卻有一股擔憂久久不曾散去。

陳東的這批人馬剛來時看上去散散亂亂,不成個章法,很容易讓人起輕視之心。

但真到廝殺之時,隻是陳東的一個“殺”字出口,立刻便會化作一群虎狼,頃刻間撕碎敵人。

中國的兩軍對壘,曆來講究以正合,以奇勝,“正”就是要陣容嚴整的堂正之師,相反,陳東手下這樣的人馬,乍看上去簡直就是烏合之眾。

程小二他們再怎麽練,恐怕見了這樣的對手未必會打了。

就在梁叛為此擔憂的時候,光頭在此帶人走進亂石堆中來,這次不像之前那麽凶狠了,反倒很客氣地說:“兩位,範老板、周老大,我們首領說,兩位來者是客,如果有興致的話,不妨帶著大夥兒過去看場戲。”

範老板立刻道:“有興致,陳首領請咱們瞧戲,這是天大的麵子,豈能不去啊。”

光頭二話不說,在前方帶路,梁叛朝周老大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招呼眾人跟在後邊。

眾人亂石堆,隻見那片房屋當中的一塊空地上,正烏泱泱圍滿了人,有些人幹脆爬到周圍的山坡、屋頂上,朝著人群所圍著的中心位置看去,不知道是在瞧甚麽戲。

光頭將眾人帶到靠近中心的地帶,大吼一聲:“讓一讓,讓一讓,首領請的客人到了!”

圍觀的人群頓時呼啦啦讓開一條路來,兩邊的海盜全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這幫奇怪的外來之客。

梁叛亦步亦趨地跟在周老大身後,得以擠進了人群的最裏邊。

進去一瞧,隻見一群嗷嗷叫的海盜圍出了一塊方圓三丈左右的空地來,空地的邊緣擺了一張巨大的太師椅,一名瘦高的漢子大喇喇地坐在椅子當中,被幾個彪形大漢簇擁著,饒有興致地看向場中劍拔弩張的幾個人。

這人就是陳東。

梁叛順著他的目光朝場中看去,卻更加嚇了一跳。

場中的對峙分成兩邊,一邊有六人,個個帶傷,有輕有重,但都拿著兵器,互相攙扶,還要接著廝殺的樣子。

其中一人大腿上被利器刺了一個血洞,正在汩汩地向外冒血。

而他們的對手隻有一個,這人身材高大魁梧,穿著一套緊身的衣褲長襪,手中一柄細長的迅捷劍,遙遙指向六人。

那迅捷劍的劍尖上,還掛著一滴血珠,突然間劍尖一顫,血珠震散開來,那劍客邁開長腿,一個弓步前跨,手中迅捷劍已經猶如電光一般刺出,再度刺穿了一人的身體,又如電光一般收回原位,劍尖上依舊掛著一滴血珠。

卻已不是之前的那滴了。

梁叛心中劇震,無比駭然:居然是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