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大人！”
葉宗滿一照麵就瞧見了地上的兩具屍首，心裏愈發驚慌，因為他認出其中一人，正是王清溪的愛將王三。
好在四周站著的幾個人中，並沒有王清溪的手下，王清溪的船一靠岸，那群人便紛紛往町內和南港找樂子去了。
他下拜行禮的同時，心裏飛快地閃過兩個念頭：到底出了甚麽事？和王清溪有沒有關係？
“起來罷。”梁叛語氣仍舊平平淡淡，指著那屍首道：“這小賊的人殺了我的車夫，還要對本官動手，聽南港的說，這是你的人，所以特為替你送了回來。”
葉宗滿既不能承認這是自己的人，又不能否認，一時心中著急，正在這時，兩個同樣喝得醉醺醺的漢子勾肩搭背地走了過來，在人群外便扯著嗓子叫了起來：“啊，有啥熱鬧啊，我們弟兄也要瞧瞧！”
另一個道：“哈哈，別是有人來鬧場子！向來是我們鬧別人的，王將軍帶我們打福建的時候，就鬧了老許棟的場，老東西屁也沒敢多放一個！”
葉宗滿一聽這話，神情驟變，他手下兩個武士很機敏，急匆匆看了眼梁叛的臉色，立刻轉身去捂住那兩人的嘴巴，同時將那兩人朝屋裏拖拽。
梁叛也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話，如果說他和王清溪之間，本來隻有一個可大可小的誤會，大方麵還是合作關係的話，那現在連表麵的合作關係也不存在了——王清溪參與了攻打福建，那就是仇寇，是死敵！
王清溪的身份也從一個朝廷默許的武裝走私商，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倭寇！
更加麻煩的是，如果葉宗滿不立刻與王清溪撇清關係的話，那麽他本人也逃脫不了一個倭寇的罪名……
梁叛本來打算先告一狀，讓葉宗滿站出來“主持公道”，王清溪理虧在前，又有葉宗滿盯著，才能將危險性降到最低。
可沒想到弄巧成拙，直接將雙方擺到了對立的位置。
葉宗滿腦子裏也是瞬間一團漿糊，饒是他智計多變，一時間也是束手無策。
立刻派人將王清溪抓過來以表忠心、以正視聽？
以他的利害判斷，這是最明智的做法。
可眼下王清溪足足帶了七船人馬，三百多號手下，真鬧得翻了臉，以他所帶的幾十號人未必能夠彈壓得住……
若是……殺人滅口？
他本來便是殺人越貨的出身，此刻一想到滅口之事，心裏自然而然地湧起一股殺機，抬頭看向梁叛的眼神中，也混雜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葉宗滿很快警醒過來，將這股殺意壓了下去，換成了一張歉意十足的臉，指著地上的屍體笑道：“這可不是我的人，在下也不曾認得。或許是清溪在路上收編的，哦，王清溪已經回港，正打算晚上去叩見大人，沒想到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教大人受驚了。”
至於剛才那兩個人亂說的話，則絕口不提。
梁叛其實已然察覺到了他眼中的那抹殺意，心下一凜，表麵上板著臉訓斥道：“以後你們要為朝廷效力的，你們的手下將來也都是朝廷的官兵，怎麽還收編一些雜七雜八的人啊？
“你等若是真有歸順之心，那現在不但不可再胡亂收人，還要去蕪存菁。那些對朝廷並無忠心、野性難馴之輩，理應及早劃清界限，省得將來作亂，株連起來，害人害己！”
他這是以進為退，表明自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時也借著話頭警告葉宗滿和汪直，當決斷時應決斷，在某些人某些事上不要犯糊塗，否則之前與朝廷合作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不說，還有可能誤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葉宗滿何嚐不知他話中之意，表麵在說這王三，其實句句指向王清溪。
好在梁叛眼下沒有追究剛才那兩人的話，很有默契也很有理智地將一場幹戈化為無形。
葉宗滿略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得不再度審視其王清溪的事來。
他覺得，這事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了！
等此間事情一了，他必須見一次老船主，兄弟義氣固然要講，但有些事真就像梁大人說的那樣，再不當回事，很可能最後害人害己！
葉宗滿此時深深地向梁叛看了一眼，他從這位大使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氣息——這個人不但非常聰明老到，而且愈發神秘莫測了。
比如……眼前就有一個難以索解的問題：這個王三，是怎麽死的？
“好在是虛驚一場，回頭在下一定教清溪給大人磕頭請罪……”
“不必了！”梁叛淡然道：“本官暫時不想見客，你們內部處置罷。方才說的話，你牢牢記著。”
說罷看了葉宗滿一眼。
後者此時也向他看來，兩人對視之下，各自通明，心照不宣。
葉宗滿很明白，梁叛說“不想見客”雲雲，完全是照顧自己，省去了自己一個極大的難題。同時還不忘敲打，真正令人又感激又敬服。
他暗歎一聲，心道：大明青年官吏之中，竟有如此才俊。年紀輕輕身居正五品不說，思慮敏捷周密，行事氣象格外堂廡廣大，遍觀倭國，何曾見過這等人物？
怪不得皇上派他來出使了，這般氣度，哪個不服？
當下葉宗滿恭恭敬敬地道：“是，在下謹記。”
“好了，替我備車。”
“是！”
……
葉宗滿站在碼頭上，遠遠看著馬車消失在出港口的大路上，一派恭敬溫和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這時兩個胡言亂語的醉鬼被押了出來，葉宗滿憤怒地大吼一聲：“給我將這兩個王八蛋沉到海底去！”
那兩個醉鬼登時清醒過來，其中一個悍然叫道：“我們是王將軍的人，葉將軍，你無權殺我！”
另一個則不斷地祈求饒命。
葉宗滿氣得胸膛起伏不定，狠狠一揮手，當即便有幾個手下將那兩人押到一艘船上，提了一根船錨上來，將兩人綁在錨上，“撲通”一聲巨響，全給仍進了海裏。
葉宗滿鐵青著臉，一直站在碼頭上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才讓人將地上的屍體清理掉，這才親自往南港去找王清溪。
剛才手下已經查驗過屍體，告訴他那王二是被人一拳打在肋下，肋骨斷成三截，打斷的肋骨刺破肺葉而死……
葉宗滿一想起那種死法，和那一拳的力道，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個梁大人，到底是甚麽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