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小六子又笑嘻嘻地湊了上來,問道:“五哥,你本事好大,又找了個郡主五嫂,還有個洋五嫂?”

“滾蛋罷你,我看你小子是皮癢了!”

梁叛踢了小六子一腳,便朝內院走去,但是他同時心裏又不禁在想:家裏人越來越多,這小小的二進院恐怕真就不夠住了……

老八幹脆招贅給俞三叔家,能省兩口子,可眼看著丫頭要搬過來,還有冉清和鬧鬧,蘇菲婭也要在這裏暫住,這下人可就多了。

況且現在丫頭已經有了身孕,桂枝暫時雖然還沒動靜,可聽說隻是有些氣虛,已經調理一個多月了,隻要小六子耕耘勤快點,估計今年內便能懷上。

還有老狗和楊二妹,誰也說不準甚麽時候就有了,說不定這次回來便帶了身孕。

等娃娃一出來,哪裏還夠住的?

梁叛再次動起了買房的念頭。

不過他念頭一起,卻忽然想到一件事——鬧鬧之前曾經說過,要把施家巷那個宅院送給自己的,原先那宅院是北鎮撫司的安全屋,後來北鎮撫司將其出手,被鬧鬧外公周通盤下來招待外孫女,眼下不知道有沒有人住了。

如果沒人住的話,倒是可以搬過去,哪怕出錢買也行。

那是個三進大院,還帶半個跨院的,家裏除了個忠義,又沒甚麽下人,怎麽也夠用了。

這時他又念起給陳小堂的南北商行找地蓋廠房的事,於是回房教忠義替他打了熱水,簡單洗洗,換了件幹淨衣裳,便直奔縣衙而去。

……

西城,舊料場不遠處一座陰暗的小屋內,一尊紅泥小爐中的炭火,發出微弱的光芒,將桌邊一人的麵孔映得忽明忽暗。

小屋門外站著一個缺了半隻耳朵的大漢,麵朝門裏,微微前傾著身子,等待裏麵的吩咐。

“確定回來了嗎?”嗓音威嚴而沙啞。

“下麵兄弟走街時親眼瞧見的,去了古平崗、高門樓、三山街,這會兒回家去了。”

“嗯,高門樓……這是去見了錢丹秋啊。數月不見,羽翼愈發豐滿了……你手下那幾個人,旁的事不必做了,等我的消息。”

“大人,那小子帶了幾個女的回來,咱們要不綁一個做掉,先給小三哥兒報仇!”

屋裏沉默片刻,才道:“有一個是邯鄲郡主,不要碰,其他的你們瞧著辦。”

“是!”

大漢輕輕帶上門,轉身離開了。

屋內的人端起一杯熱茶,停在唇邊半晌,卻又緩緩放下,黑暗之中,目光灼灼地看向南京城的方向,雙眸中跳動著仇恨的火焰。

……

梁叛一身輕鬆地走出門,頭發還半濕地束在腦後。

他背著手走到六角井街上,轉頭看看孫少保的府邸,一派莊嚴肅穆,卻又顯得格外低調沉穩。

他又想起自己的那半爿小院,還有楊公孫那燒掉的書房。

一切都像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一樣,楊公孫的死狀還曆曆在目。

但一切又好似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眼前的一切都已變成了陌生的樣子。

人說物是人非,可眼前,不但人已非過去的人,物也非過去的物了。

他一邊走一邊發了頓感慨,目光忽然瞟見自家醫館隔了一條後巷的文海閣,轉頭看去,那書肆還開著門,六角井街北的一切都還如同過去一般無二。

這時文海閣的掌櫃正將一名文士送出門來,雙方就站在門口說話。

梁叛忽然便沒來由地想起呂致遠的那個同族兄弟呂伯安來,他知道呂伯安已經死了。

皇帝曾經在小君子劉進的案子上下過指示,此案一應相關人等皆可處置,因為那件案子涉及到白雲庵。

那個白雲庵是甚麽來頭,整個南京城知道的人兩個巴掌都能數的過來,冉清曾經同他說過,呂伯安死得不冤。

他想到呂致遠留下的那座小院,於是加快腳步,奔縣衙而去。

……

張夢陽正在縣衙公堂裏盤賬。

旁邊一個吏部派來的司務就坐在下麵的椅子裏,麵前放著一杯茶,仰著頭哈欠連天。

說實話這賬目本該是兩衙交接時就該盤完的,不過這次調令催得甚急,張守拙急著去鬆江府上任,張夢陽也急著從華亭縣離任,所以江寧縣和華亭縣的賬都沒來得及交接。

對此吏部隻說先到任,再交接,大不了盤賬的過程由吏部全程監督著,真有問題再說。

其實正常來說即便是正常交接也不會當麵盤賬。

一般是新官先到任上待著,並不急忙上任,等舊官自己先把賬目盤完、補齊虧空、安頓人事,一切順當收尾,能讓人走得幹幹淨淨,這才接手,而不會當麵鑼對麵鼓地一筆一筆算賬。

都是文人,哪怕政見不合的,該有的體麵還是要有。

可現在一個吏部堂官坐在這裏看著盤賬,好像張夢陽拉了上邊兒人在掏張守拙的老底,怎麽想都有些別扭。

他在華亭縣那邊還好,冉天罡雖然是新接任的,但也在縣裏幹了幾十年,甚麽賬方便查甚麽賬不方便查,老冉頭都有數的,不會給他弄出甚麽紕漏來。

但張黑子這邊一句交代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便擦肩而過了,張夢陽擔心查出甚麽灰色東西來,教吏部的這司務瞧見了,開出點玩笑,回頭在本家麵前可不大好看。

所以他不但不能查出甚麽來,即便是有,也要先替張守拙遮掩著,就算是虧空也得暫時壓下來,等張守拙來填補。

這幾日為了這點事,他跟這吏部的司務算是使勁了渾身解數,把這老東西陪得眉開眼笑。

所以眼下這位吏部司務隻是象征性地坐在這裏,其實那些花花翻動的賬本是一個字也沒瞧過。

……

“老周!”梁叛笑眯眯地敲了敲門房的窗戶。

縣衙的門子老周聽見聲音好熟,眯著一雙近視眼,瞧著梁叛的臉,登時有些恍惚起來。

“梁……”老周猛的起身,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哎呀,真的是你,梁……”

他想喊梁捕快的,但腦袋瓜子突然一陣閃光,想起這梁叛早已今非昔比了,連忙從門房裏繞出來,彎了彎腰,笑道:“梁大人,你怎麽有空到縣衙來?”

“少來這套,我找張大老爺。”

老周一愣,說道:“張大老爺升官兒到鬆江去了……”

“我是說新來的張大老爺,張夢陽,不也姓張嗎?”

“哦哦,對。”老周道:“那……我怎麽通傳,是公務還是……”

“不要那麽麻煩,你就說梁叛找他,他認得我。”

老周撓撓頭,一邊朝公堂裏走,一邊在心裏嘀咕:“剛剛才換的新知縣,你又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