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梁叛?”

張夢陽感覺自己在做夢。

一連數日的查賬和應酬,已經讓他有些頭昏腦漲,現在陡然冒出一個如此意想不到的熟人來,讓他在精神上有些恍惚。

“嗬嗬,張知縣,忙啊。”梁叛站在院裏,正跟幾個熟悉的捕班嬉笑,見到張夢陽從堂內出來,連忙朝幾個老熟人眨眨眼,快步迎了上去。

張夢陽見那幾名捕班散去,揮揮手教老周先退下,將梁叛拉到一旁,低聲問:“梁大人,你怎麽來南京了?”

“你這話說的!”梁叛把腰一叉,“我家離你這衙門三裏地都不到,你說我為啥來南京?”

“哦,對!”張夢陽拍了拍腦門,“那你找我……”

“找你幫點小忙……”

梁叛將地皮的事情說了。

沒管張夢陽要城內的地,南京城內歸江寧縣管的這一片,連插根雞毛的地都沒有,這一點梁叛比張夢陽還清楚。

“哦,是這樣。那我找個書辦查一查魚鱗冊,看哪裏有合適的地皮給你!”

張夢陽倒是絲毫沒有推脫,別說關係在這裏,梁叛又對鬆江府有恩,單就這件事本身也是好事——按照梁叛所說,這個廠子弄起來,最少可以帶動十幾二十戶的老百姓吃飯!

“不用找啥書辦啦,外郭以外的地我不曉得,但是這一圈城牆周邊地方,有我在還用甚麽魚鱗冊!”梁叛笑著道:“西城三山橋外、南傘巷路東有塊地皮,原先是一個淮安人開的米行,崇佑三十年淮安佬幹不過漕幫的糧行,自己關門走了,那片地還空著,你沒用的話就給我唄。”

他之所以能相中那塊地,一則是地皮確實不錯,地方大,辦廠都有富餘,又臨近西城那一片的居住區,招募人手方便一些。

最重要的是那地皮背後便是護城河,從護城河往西水關內一轉,便是漕幫馮二的貨棧,進貨出貨都十分方便。

況且那地方不但有漕幫,俞三叔看著三山門,多少也可以照應。

所以梁叛回到南京之後,大致想了想,便拿定了這個主意。

張夢陽道:“哦,那我教戶房幫你辦了。”

“你答應就行,戶房我去說。”

張夢陽奇怪地道:“你去說?那能行嗎?”

“可以的,你戶房是我的人。”

“???”

張夢陽有點兒懵:你特麽自己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梁叛朝張夢陽道了聲謝,便朝東司房中間那道門戶走去。

不一會梁叛便從戶房出來,後麵跟著謝無名。

梁叛見張夢陽還站在那裏,便走過去道:“張大人,剛回南京著實事兒忙,過幾日我再來找你,一同去拜會常尚書。”

常樸如今在南京戶部接了文倫的班,既然都在南京,又有患難的交情,自然是要見個麵的。

張夢陽看了自己的戶房書辦謝無名一眼,後者麵無表情,隻翹著腳尖向他作了個揖。

他向梁叛點點頭道:“嗯,好,恭候大駕。”

梁叛帶著謝無名出了縣衙,這才問道:“對了,呂伯安不是死了嘛,子達罵駕橋的那套小院還在不在?”

謝無名道:“呂總旗的院子還在,呂伯安一死,職下便派人查封了。前些時日呂家族人從鎮江來過了,是替呂伯安收屍的。那院子問過他們,呂家的人不要,意思托縣衙發賣,我這邊一直壓著不曾放出去。”

梁叛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問道:“多少銀子?”

謝無名道:“呂家人要三百兩。”

“嗯?”梁叛聽了皺起眉頭,忍不住道:“他們怎麽不去搶?就這價你壓個甚麽勁兒,你就是掛在城門上麵廣而告之,三年也賣不出去!”

謝無名也不著急,簡單地回答:“房子不值錢,但房內的家具和書值錢。”

梁叛一下沒了脾氣,想想是這麽個道理,便點頭道:“好,你跟我來拿銀子,順便大家碰個頭,情報組要重新動起來了。”

謝無名點點頭,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梁叛有些奇怪,問道:“怎麽了,有話要說?”

謝無名搖搖頭:“回頭讓屠三爺自己告訴你罷。”

梁叛莫名其妙,屠三爺又怎麽了?

不過既然謝無名不說,他也不著急問,轉身朝六角井走去。

可他才走兩步,突然想起來自己把甚麽事兒給忘了——他忘了去禮部報到!

……

舊宮之外是“左青龍、右白虎”的格局,洪武門兩側東為青龍街,西為白虎街。

青龍的街西側是南京五部及宗人府,東側則是南京翰林院、南京詹事府,以及南京太醫院,還有一個掛零的東城兵馬司。

因為三法司都在北城的緣故,刑部和都察院並不在青龍街辦公,除此以外,幾乎主要的部院衙門都集中在了這條街道兩邊,所以青龍街又俗稱部院街。

南京戶部和南京禮部是相鄰隔壁的兩個衙門,常樸坐在戶部衙門堂上,手邊放著一個請撥銀子的手令,是早上禮部發到行用庫,再由行用庫轉呈過來的。

手令上的內容隻說是要修繕烏蠻驛和會同館,要求行用庫調撥五千兩銀子給禮部主客清吏司,文字直白,就差直接說“我,禮部,打錢”了。

可問題是,行用庫歸戶部管,你禮部主客司直接下令讓行用庫拿銀子,你誰啊你?

而且這筆銀子沒有任何預算和審批流程,張口就要五千兩,真當戶部的倉庫是你禮部的啊?

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懂如何審批,想要從戶部調撥銀子,那也要走個正規的公文罷?

就拿了個手令過來,那是禮部內部上級給下級各司下達指令和安排的公文格式……

常樸有些頭疼,他不知道這是南京禮部獨一份兒呢,還是整個南京官場的辦事都這德性。

他準備先讓人查查這個禮部主客清吏司郎中到底是甚麽人,是不是跟自己有甚麽過節?

……

南京禮部主客清吏司,新任的南京禮部右侍郎又一次走進這間公廨,在一名正六品主事的桌麵上用中指指節輕輕扣了扣,端著幾分架子,淡淡地說道:“潘主事,事情辦得怎樣了?”

潘主事痩津津的,兩撇八字胡,連忙站起來,憤憤不平地道:“我瞧戶部的人不識好歹,咱們朝他要錢,是給他麵子,成與不成,到現在也沒回信!吳大哥,要不要我帶人把那個甚麽庫的大使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