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園。

徐九公子正替對麵一位青年斟茶,那青年坐姿挺拔,一身精悍之氣,一見便知是行伍出身。

滾燙的茶水帶著一團白氣,從茶壺中傾瀉出來,很快便注滿了一隻壓手杯。

青年伸手在桌上敲了敲,笑嗬嗬地道:“九哥,一直聽說你過得像個隱士,嗬嗬,今天一見,倒是不虛啊。”

徐九笑了笑,開門見山地問道:“小圳,你不在大同盯著俺答,怎麽跑到南京來了,還帶了這麽多兵出來,皇上沒意見?”

小圳苦笑道:“不是咱想來,是咱爹!他說女兒大概是養不住了,教我來掌掌眼,看看是哪個小兔崽子要把他剛剛養熟的白菜拔走!

“皇上那裏咱爹上書求了,說朱家的女兒要跟人私奔,問皇上怎麽辦,皇上說你連女兒都看不住,還守甚麽大明的門戶,老朱家養那麽多兵吃幹飯嗎?這麽的,咱就帶兵來了。”

徐九嗬嗬笑了起來,說道:“萬一瞧過之後,沒入你的法眼呢?”

小圳笑笑:“瞧不中就把咱妹子帶回去,聽講這小子在南京有幾分路子,不過咱城外駐紮的兩千家將也不是吃素的!”

徐九調侃地道:“你來了也好,憑你大舅哥的身份,殺殺這小子的威風!眼下南京城裏的勳家小輩子,以郃陽侯家的為首,私下裏都把他傳神化了,沒得墮咱們勳家威風!”

朱圳正要端茶的手一停,聽徐九話裏的意思,這小子還就一定做自己妹夫了?

他隨即繼續端起杯,不露聲色地道:“嗬嗬,一群小屁孩懂甚麽!不是還有誠意伯嗎,他瞧上我妹子不是一天兩天了,上回聽說他也出手了,現在怎麽樣?”

“劉世延就是個棒槌!”徐九搖搖頭,“兩個多月前他不知發甚麽瘋,又到鬆江去找那家夥麻煩了,結果回來以後再也沒提過這事,隻說笑麵虎欠他多少多少銀子,邢肅又欠他多少多少銀子,好像去鬆江一趟,就他是大贏家!不過我聽說,他又被那小子擺布得不輕,險些背個大官司回來。”

朱圳臉色微微起了變化,最後還是抿了一口茶,重新將茶杯放在桌上,淡淡地道:“先看看再說,那小子再有招,想過咱這一關,也沒那麽容易!”

“行,你看歸看,不要搞出甚麽大動靜來。”徐九公子點了他一句,“我知道你這兩年成長不少,但脾氣還是要收著點……我跟梁叛有正事要辦,這一點你務必小心在意!”

朱圳聽了沉默片刻,點頭道:“你講的咱曉得一些,端府三哥的事兒,你放心,不會耽誤你的。”

徐九公子點點頭:“你有數就好……局勢很快就要明朗了,代王爺怎麽看?”

朱圳知道這是在旁敲側擊,打聽自家的立場,便笑了笑:“咱爹是替大明和老朱家守門的,能有啥看法,眼睛盯著俺答哩。”

徐九“嗯”了一聲,低頭飲茶,不知在想些甚麽。

……

高門樓,錢丹秋那座隱蔽的小院。

梁叛趕到的時候,發現院門外已經停了一輛馬車。

他一眼就認出是陳碌的車,駕車的校尉還急忙下來跟他打了招呼。

“陳老板在裏麵?”

梁叛拍了拍那校尉,低聲問道。

那校尉道:“在的,在的,也是剛來。”

梁叛點頭:“哦,行,辛苦了兄弟。”

那校尉道:“不辛苦,分內之事。”

梁叛朝守衛亮了牌子,今天換了倆人,跟昨天不是同一批了,所以還不認得他。

一名守衛問明白他的姓名身份,進去通報,沒過一會兒便出了來,恭敬地道:“大人請梁千戶進來說話。”

梁叛一進院中,便問道空氣中飄**的藥茶香味,不由得腳步輕快地走向正廳,果然瞧見錢丹秋和陳碌兩人對麵而坐,正在分飲茶湯。

陳碌將那茶湯在鼻端聞了聞,正要苦著臉往下喝,抬眼見到梁叛進來,暗叫一聲:天助我也,順手放下茶碗,大笑著道:“梁千戶,快來快來,錢鎮撫煮的一手好茶湯,你不喝可惜了!”

說著便將自己手裏的那一碗推到身邊空位上。

梁叛邁步進來,先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假模假式地要行禮,見錢丹秋瞧都沒瞧自己,便笑嗬嗬地站了起來,說道:“錢老板,喝著呢?”

說完也不等錢丹秋招呼,老實不客氣地便在陳碌身邊坐下,還對老陳眨了眨眼。

錢丹秋掃了桌上的東西一眼,沒好氣地道:“賄賂上官是甚麽罪名,你做錦衣衛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梁叛把手一攤,“以前的上司也沒給我培訓過,光教我幹活了,理論知識確實欠缺一點。不知者不罪,嗬嗬。”

陳碌氣得臉都綠了,歪過腦袋,咬著牙道:“你小子現在升了千戶,飄了是不?”

梁叛拍了一下陳老板的大腿,笑道:“哪能啊,再怎麽說你也是我老領導。你瞧,我聽說你喝不慣錢老板的茶,這不是馬上幫你解圍來了嗎。”

說著端起麵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你他媽……”

剛要開罵,錢丹秋抬起眼皮看了陳碌一眼,陳碌立刻閉上嘴,笑嗬嗬地在梁叛大腿上掐了一把,改口道:“這小子真機靈,業務能力也強,不知道是誰帶出來的。”

梁叛給他掐的五官易位,忍著痛好不容易將茶湯咽下去,長籲了一口氣,咂咂嘴道:“茶……茶是好茶,就是缺一味……嘶……缺一味人參啊,嗬嗬。”

錢丹秋看看他,冷哼一聲,問道:“你來找本官何事?”

梁叛悄悄在大腿上搓了兩把,臉上笑嘻嘻:“閑的唄,請大佬給點活幹幹啊!哪怕再給我調回緹騎所當百戶也好,我還有好多東西要向陳千戶學習呢。”

“哪能啊!”陳碌誇張地道:“緹騎所全體錦衣衛聽你梁哥指揮還差不多。”

錢丹秋放下茶碗,看著二人不耐煩地道:“你們倆是不是瘋了,把我這裏當成了甚麽地方?”

他說著瞪向梁叛,沒好氣地道:“你在緹騎所怎麽沒學學怎麽敬畏上官呢,光學到怎麽鬥嘴皮子、裝瘋賣傻了是嗎?”

梁叛把手一攤,笑道:“想學,咱緹騎所沒這科目啊!”

陳碌黑著臉道:“老子看你是真的飄了!”

錢丹秋也實在拿這兩個混蛋沒啥辦法,他在袖筒裏摸了一下,摸到一個信封,還有一張紙,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將那信封拿出來,隻抽出了那張紙,拍給梁叛,說道:“正好有件事,你給老子快點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