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一看那紙是折好的,見陳碌兩眼瞪圓地看過來,嘿嘿笑了一聲,打開都沒打開,便塞進連自己的兜裏。
錢丹秋道:“你倆都給老子滾蛋罷,少在這裏礙眼!”
梁叛連忙站起來告辭,陳碌緊隨其後,還順走了桌上那包點心,嘴上很不要臉地道:“我記得大人你不吃這些東西,我替大人處理了。”
錢丹秋氣得直翻眼睛:“媽的,兩個狗東西,也不知道是誰帶壞了誰,連混蛋都混蛋得一模一樣!”
錢老板一邊感歎隊伍難帶,一邊撿起梁叛送來的那兩根人參,看了一眼又丟在桌上,罵道:“都快發黴了,送根蘿卜都比這強!”
……
“慢著……”
兩人走到院外,陳碌便沉聲喝道。
梁叛停下腳步,知道他想說甚麽,故意不讓他開口,指著他手上的點心,嬉皮笑臉地道:“陳老板,一點小意思,不用謝哈。”
“我踏馬……”陳碌拎起點心就要砸,想想還是忍住了,嘴裏咒罵道:“你小子臉皮絕對是八卦爐裏煉過的!”
“嗬嗬,都是大人教導得好。”梁叛恬不知恥地笑著,然後指著門口的車,明知故問地道:“你乘車來了?那正好,稍我到六角井,順路。”
說著一骨碌便鑽進了車裏。
陳碌氣得險些原地爆炸,緊跟著坐上去,罵道:“老子踏馬直接送你上西天唄!到六角井要繞過半個南京城,你跟我說順路?”
高門樓這裏在城北,和保泰街陳碌的大院子隻隔一座雞籠山,二三裏路就到,從這裏出了台城便是後湖,要把梁叛送到城南六角井,真得穿過整個南京城,一點不帶虛的。
梁叛這個要求屬實是不要臉到家了。
不過他跟陳老板顯然沒甚麽好客氣的,老神在在地往車裏一坐,一副攆都攆不走的樣子。
趕車的校尉低聲問:“大人,怎麽走?”
陳碌不爽地道:“先去紅板橋!”
梁叛奇怪地道:“你不回家,也不去古平崗,到紅板橋幹甚麽?”
“老子現在去哪還得向你梁老板匯報啊?”
“嗬嗬,陳老板說笑了。”
校尉不再言語,掉了個頭,趕車朝保泰街而去。
一路上陳老板都黑著一張臉,也不說話。
梁叛更加自得地坐在車裏,雙目微閉,仿佛在等待著甚麽。
馬車一直行出一裏多路,陳碌瞥了梁叛一眼,還是沒出聲。
梁叛偷眼瞧見,不由得笑了起來。
“笑甚麽笑!”陳碌很不滿地道。
梁叛一伸手:“你給我五十兩銀子,我把那張紙給你看一眼。”
“你一大早喝了罷你?沒吃菜是不是?”陳碌鄙夷地看著他。
“嗬嗬。”梁叛一笑,“你敢說你不想看紙上的內容?”
“嗬嗬,你就說你給不給看罷。”
梁叛把眼睛一閉,裝作沒聽見。
紅板橋距離高門樓也不遠,馬車在街巷之中穿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停了下來。
梁叛睜開眼,瞧見陳碌拎著那包點心下了車,走到街邊一座小院門外,輕輕敲了敲門。
那門上既無牌匾,也無字號,連個燈籠也沒有,不知是誰的府第。
不大一會兒,一名相貌很儒雅,但穿著很樸素的中年打開了門,與陳碌站著寒暄了幾句。
陳碌遞上那包點心,姿態放得很低,著實像個求人辦事的小腳色。
又說了兩句話,那中年點點頭,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退後一步,緩緩關上大門。
陳碌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回到車裏。
一上車,梁叛便打趣道:“求人辦事啊,有事你找我啊,我讓老缺幫你辦,打八折。”
“找你個毛!”陳碌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句,“你知道他是誰不?”
“我不知道。”梁叛冷冷地道:“我隻知道你把我送給錢老板的點心拿去送別人了!陳老板,我知道你摳,但沒想到你這麽摳啊!你這臉皮不是八卦爐裏煉的,那玩意兒煉不出這厚度來,你這絕對是如來佛拿巴掌扇出來的!”
“嗬嗬。”陳碌卻絲毫沒有生氣,“咱倆誰還說誰呢!不過你現在做了千戶,是真的飄了,都敢這麽跟我說話了,再過兩年你不得把腳踩在錢老板的臉上?”
梁叛將那張紙掏出來,說道:“你就說你想不想看罷!”
陳碌沉默片刻,道:“你開個價——五十兩肯定免談。”
“送我回家。”
“成交!”
……
幽暗的房間內,錢丹秋取出袖筒中的那封信,打開之後,一張青色絹紙便滑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桌上,正好蓋在梁叛送到那兩根瘦得可憐的人參上。
錢丹秋偏頭看著那絹紙和人參,獨個兒在屋裏笑了起來,搖搖頭道:“莫非真是天意?既然如此,也隻好順天應命了,隻是便宜了那個小王八蛋。”
……
衍子園門外,馬車終於停下。
陳碌道:“可以打開瞧瞧了罷?”
梁叛向車外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將手中的紙條打開,卻見第一個字便是一個大大的“查”字。
隨後便是一串人名,約有十一二個。
梁叛仔細數了一下,十二個,都是陌生名字,唯獨最後兩個是他今天才剛剛熟悉的——吳明經,潘六。
“啥意思啊……”陳老板皺著眉,顯然他也沒明白,錢老板為甚麽突然要查這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家夥?
“陳老板,你還沒說呢,紅板橋那人是誰啊?”
“顧瑜,顧獻之,南京大理寺卿,很快就要兼任兵部尚書了。”
這人名叫顧瑜,獻之是字,這一點與盧獻之不同,盧獻之是名。
梁叛曉得他,最早傳言,朝廷要派到南京來接文倫班子的,就是這位,而且還要兼任南京大理寺。
當時萬端萬胖子便是這個猜測,為了佐證這個猜測,還舉了成化年間程信的例子。
誰知南京戶部尚書半路教常樸截去了,一方麵是因為何慎恭的舉薦,一方麵是為了快速破除鬆江幫的影響,竟讓萬端的預言失誤。
可梁叛在鬆江時聽趙伯錫說過,馬上要接兵部尚書班子的應該是新任的兵部新任左侍郎曹參啊。
“他接個屁,受了盧獻之的牽連,沒的接了。顧瑜頂上。說起來也是你弄出來的好事,曹參不得感謝你八輩祖宗。”
南京兵部尚書的職位,可比南京戶部尚書的實權重得多了!
顧獻之錯失戶部的缺,可謂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又在兵部找補回來了,還有賺的!
梁叛納悶地道:“那你找他幹啥?”
“買官啊!”陳碌道:“誰不知道大理寺在賣官,我找他能幹嘛。湖溪書院那幫人我得管啊,靠他們自己又補不上缺,怎麽辦呢,花錢買唄。”
“靠,你辣麽大聲幹嘛,生怕別人聽不見是不是?”
……
南京大理寺。
寺副徐豐接過手下小吏送來的一個名單,大致掃了一眼,嗤笑道:“湖溪書院的人,一下子買這麽多?”
欒琦在一旁道:“可是我們手裏的貨賣得差不多了,哪裏安排得下?”
“沒事,很快又要空出一批了,大概十二個名額,官職高低都有!”徐豐淡定地道。
他再看向手裏那張名單時,就好像看著一張大額的兌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