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的聲音不斷在安靜的街道中回響,一句句話仿佛一柄柄利箭,不斷地刺穿丁吉原的心髒。
他每說一句,丁吉原的臉色便黑一分,直到聽見“白發人送黑發人”幾個字,雙手在袖中已是不住地顫抖。
朱圳在一旁眼神驚恐地盯著自己的妹夫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三山橋下,一隊兵馬正在逆著撤回人馬的人流向此處走,領兵的軍官恰好聽見梁叛的話。
他聽見“連劉世延那種敗類都拍手稱快”這一句,抬頭朝人群中央看了一眼,不禁嘴角抽了抽,咬牙罵道:“你大爺的梁叛,老子甚麽時候拍手稱快了?”
跟在他身邊的一名廣武衛千戶悄悄看了他一眼,不禁腹誹:“重點不是‘你這種敗類’嗎?”
劉大嘟嘟不屑地一笑,馳馬來到丁吉原身邊,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便居高臨下地道:“老丁,這件事便是你辦得不地道了!你要對付梁叛,捉哪一個不好,偏偏要捉邯鄲?”
丁吉原懶得和這個瘋子囉嗦,哼了一聲,隻是目光冰冷地盯著梁叛。
劉世延臉色不爽地道:“喂,丁吉原,你不要跟我裝。要不這樣,本督替你從梁叛家裏再捉一個來,跟你換邯鄲……”
他話沒說完,梁叛便冷冷地道:“劉世延,你想死是不是?”
劉世延沒有回答,但他身後的廣武衛全都“嘩啦”一聲,伸手握住刀柄,虎視眈眈地盯著梁叛。
兩百名錦衣衛也立刻弓弩上弦,跨前一步與其對峙。
朱圳帶來的大同軍沒得到軍令,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隱隱然在場中分出三方來。
梁叛的目光從劉世延帶來的那些衛軍身上掃過,淡然說道:“上次在城裏圍攻我的,也是你們罷?廣武衛幾時成了這癲子的私兵了?
“你們的俸祿糧餉是劉家發的,還是朱家發的?
“今天要替劉世延對一個錦衣衛千戶動手,明天是不是要幫劉家殺個錦衣衛指揮?後天給這癲子拉到陳橋去換袍子啊?
“再改天這癲子發起瘋來要打京師,你們也要跟著幹啊?!”
拉到陳橋換袍子的話,是說宋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
領兵的那名千戶臉色劇變,急道:“梁叛,你不要血口噴人!這些話是可以亂講的嗎?”
梁叛道:“是不是亂講,回頭請刑科下個駕帖,我把你們抓起來查一查就知道了。”
朱圳在旁一陣頭皮發麻,這妹夫哥真的毒啊,惹不起惹不起……
那廣武衛千戶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臉上隻是驚恐。
劉世延卻已摸清了梁叛的脾氣,知道他也就是說說,不會真的幹這種無聊的事,因此滿不在乎地道:“嗬嗬,梁叛,打嘴仗能救出邯鄲嗎?我大舅哥涿郡王在這裏,本督剛才的提議,對大家都好,你一換一也沒有損失,對不對?”
說著朝朱圳咧嘴一笑,後者翻了個白眼,暗暗啐了一口。
劉世延死乞白賴追求邯鄲的事,他是知道的,對這小子從來也沒啥好感,何況這人還時不時要發瘋,誰敢跟他囉嗦?
劉世延討了個沒去,也無所謂,再次低頭看向丁吉原,語氣不快地道:“丁老頭,本督給足你麵子了,行不行一句話!你再拿捏,我心情一不好,自己都把不定會做出甚麽事來,說不定去你家裏搜一搜,回頭大家麵上可不好看!”
丁吉原眼中精光一轉,心想這法子雖然荒唐,可未必不好,他本來的目標就不是邯鄲郡主,誤打誤撞而已,換一個未嚐不好。
既能讓梁叛和劉瘋子狗咬狗,又能少一個代王府這種對手……
不過如果答應,豈非承認自己綁架邯鄲郡主?
就在丁吉原猶豫之間,忽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西城好熱鬧啊!”
……
燈影搖曳之間,牌局已經到了尾聲。
三個打牌的姑子紛紛伸著懶腰,打起了哈欠。
邊上那個吃酒的小姑子,顯然是有點醉了,此時已經抱著酒葫蘆昏昏欲睡,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而她剛剛飲過的那隻酒碗便在身後的桌上,其實隻少了淺淺的一兩酒而已……
鬧鬧還是坐在那椅子上,見狀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一彎腰,痛苦地叫道:“哎呀,我肚子好痛,快叫大夫……”
一個姑子輕輕攏了攏鬢發,無奈地道:“郡主,你裝得太假了。”
另一個解開衣帶,卻露出一身淺紫色的貼身小衣來,不過那衣裳用白色絲布縫了領口邊,穿在內裏壓根瞧不出來。
她一邊解衣一邊笑著說:“是啊,宮裏上上下下個個都是好角兒,演甚麽似甚麽,我們都瞧得多了,你這妮子藝業太淺,三分像也沒有,倒誆得住我們這些老看客嗎?”
剩下一個姑子從桌子底下抱出一隻造型樸素的木盒來,將散亂的紙牌朝一邊推了推,把那木盒重重地放在了桌麵上。
打開木盒,卻見其中琳琅滿目,盡是一些華貴首飾,盒蓋中央還嵌著一麵光滑如新的銅鏡,一照之下,頓時將人的形貌清晰地映在了鏡麵之中,絲毫不見扭曲模糊,可見單單這麵銅鏡,做工便是極其高明的。
盒子一打開,另外兩名姑子便都興奮地湊了過來,也不客氣,伸手便從盒子中各自取了幾樣首飾,急忙給自己帶上,搶著要在那銅鏡中照,哪裏像是清心寡欲的姑子,分明好像是大戶內院之中無憂無慮、嬉笑打鬧的女眷。
鬧鬧此時已經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有在意這些姑子的異常舉動,耳邊隻是回響著兩個字:宮裏……
她訥訥地問:“你們……都是宮裏來的?”
三個姑子停了爭搶,都似笑非笑地看向鬧鬧。
那打開盒子的姑子取了一串珠串,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一陣,便將珠串放了回去,又從另外兩人手中將東西一一拿回來收好,重新蓋好盒蓋,又擱到了桌子底下。
她朝鬧鬧一笑,說道:“你呀,就不要問東問西了,好好睡一覺,說不定明天就有人來接你了。”
鬧鬧皺眉道:“誰來接我?”
那姑子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這裏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別人怎麽說,我們便怎麽做……”
她說著話,嫋嫋婷婷地站了起來,姿態儀容無不帶著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貴氣,即便是這身灰布衣袍也難掩半分。
卻見她走到鬧鬧麵前,突然便毫無征兆地拜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