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清楚。”冉清搖頭道:“隻是在竇店鋪收到過那邊的信,說得很含糊,到底隻是派兩個家人來還是派兵護送也不知道,大概端王也在臨時考量。”
梁叛點點頭,他想情況應該不至於這麽嚴重,畢竟這一路在驛站看到的文書和邸報上,京師雖然爭端越來越明顯,但一切都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內,沒聽說哪一方有過出格的舉動。
不過端府既然要派人來接阿慶,那等著便是。
兩人便都不急著睡下,梁叛以兩個小孩要在他屋裏讀書為借口,賴在冉清這裏,說了一會閑話,便將佳人摟在懷中,耳鬢廝磨、意亂情迷之時,正要上下其手,卻聽外麵有個中氣十足的嗓門朗聲道:“敢問南京梁大人安在?”
兩人都吃了一驚,連忙分開來,冉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照鏡子看妝。
梁叛則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邁開大步便走到門口。
他和冉清孤男寡女處於一世,便不曾關門,卻見雪地裏一名身穿深藍色厚綢袍的男子,一部長須垂胸,麵容沉穩,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地盯著自己。
不過在看到梁叛這身奇裝異服之時,那人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
那人做了一揖,自我介紹道:“在下張太嶽,奉命拜見。”
梁叛將此人著實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暗想: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張太嶽啊!
等到反應過來,才察覺到自己的失禮,連忙作揖道:“原來是張大人,請進!”
這時冉清也走出來,向張太嶽斂衽一禮。
後者亦恭敬還禮,互相通了身份。
梁叛想到日後權勢熏天的一位名相,如今卻姿態謙遜地與自己等人行禮,便不由得生出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
張太嶽道:“不便進門叨擾,事不宜遲,還請兩位大人帶小公子上車,隨在下入城,那位正在城中等候。”
他的語氣之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梁叛和冉清本身並無所謂,便順意而為,一個去找朱驛丞,一個去隔壁屋裏替兩個小孩收拾。
忙了一會,忠義也將馬車套好了牽出來,梁叛和冉清正要上車,張太嶽卻在前麵那輛小車邊上叫道:“梁大人,冒昧請同車一晤。”
他嘴上說著“冒昧”,語氣之中卻沒有半點冒昧之意,仍然是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意味。
梁叛想著應該是端王有甚麽話要傳給自己,朝冉清使了個眼色,便走到前麵那輛車,同張太嶽先後上了車內。
梁叛在上車之前悄悄掃了一眼兩邊,見各有十多名無比低調的護衛,挎著刀凝立在風雪之中,一直到他們爬上馬車的刹那,才看到兩邊的護衛向前移動起來。
他甚至擔心,如果再過一會兒不出發的話,這幫人會不會站在這裏凍僵。
馬車終於緩緩的行進起來,車內掛著一盞很小的燈籠,勉強能夠將車內這片不大的空間照亮。
梁叛和張太嶽在狹小的車廂之內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眼中都帶著疑問,便都會心一笑,車內的氣氛頓時輕鬆許多。
張太嶽很大方地道:“梁大人有何疑慮,盡可明言,在下知無不言啊。”
這大概也是端王吩咐過的,梁叛毫不客氣,問道:“請問眼下京師是個甚麽情形?”
張太嶽斟酌片刻答道:“端王處境不太好。”
這點梁叛料到了,但不好到甚麽程度,他有點難以想象。
實在是信息太少了。
好在張太嶽顯然很清楚他的困擾,繼續解釋道:“你的那件事,被很多人抓住了把柄,端王花了很大的力氣替你說話,所以現在處境很難。”
梁叛立刻明白了張太嶽的意思,這段話可不是替端王酬表功拉攏人心的意思,而是講清楚了端王處境壞的原因。
端王既然花了很大的力氣替自己說話,換言之便是派了很多人上場替自己爭辯,和對手打擂台。
這就怪不得自己那封奏疏送上去那麽久,到現在才宣召自己進京了。
看來是對麵故意在拖著,就是要看著端王用添油戰術將更多的人送進來,等到他們認為戰果足夠了,才終於徹底收網。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最後證明自己那封奏疏的確是假的,自己坐實了“梁騙子”的名號,那麽所有端王派出去替自己爭辯的人,便都要倒大黴——替一個欺君之徒辯護,怎會有甚麽好結果。
梁叛似笑非笑地看了張太嶽一眼,問道:“閣下是怎麽看的?”
張太嶽一愕,下意識地道:“何事怎麽看?”
不過他很快便明白自己多餘問這一句,因為梁叛的意思很明白,是關於那份奏疏的真實性,他是怎麽看的。
張太嶽坐直了身子,很果斷地道:“我不做任何猜測,如果是真的,就準備反擊;就算是假的,也要想辦法變成真的。”
張太嶽的思維果然與常人不同,他根本就不糾結與那份奏疏的真假,而是直接在真假兩個結果上,都要將形勢扭轉成對自己有利的一麵!
梁叛更感興趣了,他問:“如果確實是假的呢。”
張太嶽冷冷地道:“這便是端王要你提前進京的原因,今晚會將大人安排到會同館,那裏有一位倭國人。端王已經同那位倭國人談好,十五日的朝會之前,由那位倭國人教你倭國的局勢風俗,你要盡量學,最好要學會倭話……”
梁叛好奇地問:“哪個倭國人,叫甚麽名字?”
張太嶽道:“本因坊算砂。”
這人梁叛竟然還真聽過,他道:“那個下棋的和尚?”
張太嶽訝然道:“你知道?”
梁叛點頭道:“知道他的名字,不過了解得不多,相比之下我還是了解那些大名多一點。”
張太嶽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做過功課更好,那便多學幾句倭話罷。”
梁叛卻笑了:“我學那幹嘛,我的倭話很好啊……而且倭國的形勢,這個小和尚未必知道得比我清楚。”
張太嶽愕然道:“那為甚麽……”
梁叛將手一攤,笑嗬嗬地道:“因為我那份奏疏寫的都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