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成衣鋪的內堂裏,冉清正和蘇菲婭兩人說著剛才在外麵的事,不時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那掌櫃站在邊上老臉通紅。
這屋子像是間辦公室,麵積不大,北牆上打了一麵櫃子,冉清和蘇菲婭兩人抵著肩膀緊挨著坐在西邊那張大桌案的後麵,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賬冊和文房、算盤。
梁叛坐在另一張小一點的桌案邊,招了招手,將那掌櫃的叫了過來。
“貴姓啊,哪裏人?”
他笑眯眯地和這中年掌櫃打招呼。
掌櫃小心翼翼地陪著笑道:“不敢動問,免貴姓闞,賤籍河間府獻縣人。方才在外麵……”
他沒說完便被梁叛打斷了:“沒事沒事,之前的事不提了。我想請教,這京師百姓,對奇裝異服是個甚麽看法?”
冉清和蘇菲婭聽他問話,都知道他又有鬼點子了,笑眯眯地對看一眼,都好奇地向這邊瞧了過來。
闞掌櫃道:“要看是怎樣的奇裝異服了,洪武爺登基後便對衣裝有了規矩,在這上麵小改小變的,那沒甚麽,好比直身加一二道褶,或是裙式加條絲絛,都不妨的。可若是完全換個式樣,恐怕很難了。
“幾位東家或許不知,成華年京師流行過朝鮮的馬尾裙,開始時王公貴族和富家子弟才穿得,後來京師有人仿製出來,無論貴賤都追逐穿著,但是到了弘治初便被禁革了,此後京師人對此便很注意。”
梁叛聽了若有所思,京師人對穿著方麵,顯得不那麽開放,至少相對於南京人來說,似乎要保守許多。
南京人雖不至於一味的求新求變,畢竟對一些新式東西的接受度很高,甚至有一批人一味追求靡麗輕佻之風。
不獨南京如此,福建也有人感歎“巾服之製 , 日新月異。”
梁叛思慮再三,終於放棄了在京師推廣現代式樣的想法。
“不過……”闞掌櫃突然說道:“京師人穿衣風氣僭越,不論士子百姓,甚或娼伶歌姬都要綢緞披身,絲棉賣到這麽好的,唯獨咱們一家。”
梁叛也覺奇怪,這要是在南京還說得過去,他教趙小侯他們一人穿一身,小馬騎著滿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跑一遍,風氣立時帶起來了。
可京師這裏是怎麽弄的?
他不禁朝蘇菲婭望去,這邊渠道都是蘇菲婭全權操辦,隻是不知用了甚麽手段,弄出這樣的效果。
蘇菲婭見他看過來,神秘地一笑,說道:“最近京師來了個少年班,我將店裏的樣式每人送一件,讓他們穿著上了兩趟街。”
“少年班?”梁叛納悶地道:“那是甚麽?”
闞掌櫃接口道:“是個戲班,班裏都是十八歲之下的少年郎,從西安府一路演過來的,極受追捧,有人從西安一路追到京師。東家這一手著實厲害,這少年班還要回西安,他們若願意將咱們的衣服一路穿到西安去,那咱們便不愁銷啦!”
梁叛一開始心裏吐槽,這不就是個小鮮肉男團嗎!
可闞掌櫃如此一說,倒教他意識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機——這簡直就是個頂流代言啊!
而且還是免費的。
他下意識地問道:“這幫‘少年團’要在京師演多久?”
闞掌櫃道:“不會太久的,他們一路過來,每個地方最多隻待十天,中間演場不會超過四天的,多數時候是在交遊應酬。京師可能例外,約莫要待二十天,說是要回西安過年的。”
梁叛手指敲擊著桌麵,雙眼微微眯著看向緊閉的大門,心裏在默默思忖。
三人都不敢打攪,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過了半晌,梁叛說道:“行,過幾天我找人牽個線,跟他們班主碰麵聊聊,以後這個班子的衣服我們全送,他們春夏秋冬穿的衣服,都得是我們南北成衣的!”
闞掌櫃張著嘴巴,有點不信。
蘇菲婭卻問:“為甚麽要等幾天?”
梁叛笑了笑:“現在不行,京師的人還不知道我是誰。過幾天,嗬嗬……”
冉清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她似乎看到了一幅幅熟悉的畫麵。
有些人千方百計要將梁叛弄到京師來詰問,想抓住她五哥的痛腳,估計要不了多久,這些人就該後悔了罷……
……
這種感覺京師人民或許還不了解,但南京人已經刻骨銘心了。
因此在梁叛離開南京北上的那一天,南京城一共有八個衙門放了鞭炮,感謝皇恩浩**,幫他們招走了一個禍害。
頭一個是應天府,隨後便是上元縣、中兵馬司、南城兵馬司、南京禮部、南京錦衣衛、南京都察院巡城禦史、南京右軍都督府……
南京錦衣衛的鞭炮一連放了三天,每天陳碌在放炮的時候都要為梁叛祈禱,祈禱他升官發財,留在京師別回來了。
而南京右軍都督府從頭一天起,一直放到了十一月初九。
當梁叛坐在店裏琢磨讓那些少年班給他代言的時候,剛剛來上班的劉世延還掏出一掛鞭出來,點燃引信丟到了大街上。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劈裏啪啦的炸響。
得虧這裏是白虎街,兩邊都是冷森森的衛軍衙門,不然要把一群小孩子引出來,拍著手喊“過節了”。
小孩子倒是沒引出來,對麵錦衣衛院子裏的一條花毛大狗被他的鞭炮吵擾得汪汪犬吠。
坐在錦衣衛衙門裏的康昌年也嚇了一跳,腮幫子上的肥肉抖了兩下。
他忍不住咒罵道:“狗草的劉世延,簡直是個瘋子!”
康胖子最近一段時間已經瘦了好幾斤,因為康端丟了。
康端最後一次回家,是錢丹秋他們到錦衣衛衙門來聚頭的那天。
隨後南京城便鬧翻了天,那天晚上,他們康家的前兒媳死了,振武營的營指揮死了,焦郡王也死了,康端從家裏消失了。
康昌年甚至一度懷疑這些事都是康端幹的,但想想,他兒子幾乎廢了半年,能有那麽大的本事殺這麽多人?
當然,最後殺人凶手被人捉出來了,可康端還是一直沒見過蹤影。
這事兒康昌年非但不能大張旗鼓地找,相反,還要為自己的兒子隱瞞失蹤的消息。
所以他現在隻能默默地等待,等著哪一天,康端能夠重新回到他們老兩口的麵前。
哪怕是缺胳膊斷腿哩,隻要還有一條命,總歸是他們的好兒子。
是的,康昌年心想,那些事要真是康端做的,那真就是他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