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倒,兩個倒,三個四個乖寶寶。你吃粥,我吃粥,一人一個大饅頭!”
眾人橫七豎八地躺倒在船艙裏,一個個口吐白沫,腹中痛得人都蜷曲起來,滿頭都是大汗。
奇怪的是,他們的神智都還清醒,其中那胖子便很清晰地聽到了這首兒歌,還有輕輕拍手的聲音。
駿哥兒一邊唱一邊將小手很有節奏地打著節拍,繞著眾人蹦蹦跳跳地跑了一圈,終於船艙裏連痛苦的呻吟聲也沒有了,隻有幾具即將冰冷的屍體。
駿哥兒看著那些屍體,背著一雙小手,怡然自得地晃著腦袋。
他忽然興起,推開船艙的門走到甲板上去,看著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海,忍不住又拍手歡笑起來,並且又唱了一個新編的兒歌:“天茫茫,水茫茫,小船……”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的興奮歡快之色也陡然變得陰沉。
駿哥兒慌亂地扭頭四下看看,大海還是那片大海,陸地早已不見了蹤影,仿佛茫茫天水之間,隻剩下這艘船,還有他自己。
船上本來還有別人的,可現在,人都死了。
駿哥兒呆了半晌,突然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哇”地大哭起來。
他不會開船啊……
……
京師會同館,張太嶽總算逮到了剛剛回來的梁叛,他表現得仍舊很沉穩,但言語之中還是透露出一絲擔憂來。
“會同館中有我們的人看著,沒人見過他離開會館,兩位大使和館內雜役也全都沒有看到。”張太嶽沉聲道:“那倭國和尚好像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會同館的大使和副使站在一旁,不住地點頭,對張太嶽的話表示附和。
梁叛站在本因坊算砂所住的會館客廳之中,四下掃了兩眼,笑道:“不是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而是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張太嶽微微皺眉,向兩位大使拱手道:“有勞,不打攪兩位了。”
兩名大使都拱拱手,同時有意無意地向梁叛看上一眼,都退了下去。
兩人一走,張太嶽便道:“你信不過他們?”
梁叛道:“會同館的格局我瞧過了,都是屋脊相連、山牆相接的聯排房屋,前前後後根本沒有遮擋,想要悄無聲息地將一個大活人從這裏弄出去,難。”
張太嶽道:“難不代表不能。”
梁叛抬眼看看他,笑道:“我都覺得難,別人基本就等於不可能了。當然了,天下能人異士眾多,或許真有這種憑空將活人挪移離開的手段也說不定。”
張太嶽知道他後一句純屬客氣,事實上梁叛要表達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三個字:不可能。
在這種事情是,梁叛的專業性顯然是毋庸置疑的,張太嶽也深知這一點,本來就很嚴肅的麵孔,更加肅穆起來。
梁叛提醒道:“要收買會同館的大使和副使很容易,或許根本不用收買,讓他們兵部的上司打個招呼便可。關鍵在於你們安排在這裏的人,有必要仔細地問問了。”
他將“仔細”兩個字咬得很重,張太嶽沉著臉道:“我知道了。”說罷告辭離去。
梁叛看著張太嶽離開的背影,有些桀驁不馴的腳步,不由得搖了搖頭,心中感慨,看來端府的境況比想象中還要糟糕。
景王不但明目張膽地擄走了本因坊算砂,還策反了端府留在這裏看守的人,他在用這種方式在向端府,也向新來的梁叛示威。
不過梁叛覺得這事兒是景王在自作多情了,策反個把意誌不堅定的人而已,自己根本不在乎,張太嶽也不會在乎。
張太嶽這種人,隻會越挫越勇,迎難而上,這樣的示威隻會激起他的憤怒和鬥誌。
甚至在梁叛想來,端王大概也不會在乎,那個佛係的親王,如果不是在爭儲,或許根本不會向這些官僚們多看一眼。
本因坊算砂的事梁叛很快便拋開了,除了店鋪和生意,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當天下午便在會同館中迎來了第一個客人。
這是張太嶽說好替他請來的,老熟人,盧獻之。
盧獻之進門時的臉色不大好。
比起在鬆江時那副端得很穩當的官派架勢,此時顯得匆忙而急躁。
忠義替他沏茶,他隻是擺擺手,不喝茶,是一副有話快說、馬上要走的樣子。
顯然,他對梁叛的召喚十分抵觸。
梁叛坐在自己位置上,喝著茶很悠閑地道:“聽說你在朝堂上告我的刁狀?”
盧獻之咬牙道:“這裏是京師,你還想為所欲為嗎?”
梁叛輕輕放下茶杯,淡淡地道:“看樣子,你是不想談咯?”
“哼!”盧獻之重重地哼了一聲:“你我之間沒甚麽可談的!”
梁叛也不留他,一揮手指向門口:“那你請罷。”
盧獻之腳步在地上挪了半寸,終究是將心裏那股轉頭就走的欲望壓製下來,腮幫子抽了兩下,沒好氣地道:“你到底想談甚麽?”
“嗬嗬,你也不是很硬氣嘛。”梁叛毫不留情地打擊道:“你在朝堂上汙蔑我,現在不應該先給我道個歉嗎?”
“你不要欺人太甚!”盧獻之的五官扭曲起來,指著梁叛大聲咆哮,似乎這樣的大嗓門可以替他挽回幾分尊嚴。
梁叛卻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毫不留情地道:“十六日我有一次麵聖的機會,而我有很多話要說,所以每一點時間都很寶貴,我可不想浪費在‘盧獻之’三個字上。你也不想罷?”
盧獻之低吼道:“你就如此有把握,能夠通過十五那天的詰問?”
“狗屁詰問。”梁叛不屑地道:“我的奏疏所寫都是真的,你們這幫人在我看來,都是插標賣首。別說我十六那天一定能去西苑,就算去不成,我也隨時可以密奏與聞。你別忘了,在你們看來是吹牛騙人的那份奏疏,就根本不是通過內閣遞上去的。”
盧獻之沒再爭吵,而是靜靜地看著梁叛,滿眼的複雜與掙紮。
良久,似乎任命一般,肩膀塌了下來,聲音平靜地道:“是龐翀逼我在朝堂上向你發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