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是挨著冉清坐的,看著也是個很溫柔恬靜的女人,此時開口道:“那你該多陪陪孩子了。”

“是是,你說得不錯。”端王笑著朝桌上的飯菜一指,“請啊,三位先生,不必拘束。俞廷襄,你喜歡吃哪個?沒有的話教廚下再做。”

阿虎此時有些拘謹,靦腆地笑了一下,道:“都喜歡吃。”

阿慶指了指桌上的醋溜鯽魚道:“這個俞廷襄愛吃,灌腸和爆羊肚他不愛吃,別的馬馬虎虎。”

阿虎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眾人便都笑了起來。

端王見兩個小孩情義甚篤,便道:“俞廷襄,以後你便做翊鐫的伴讀好了。”

這是正式將阿虎的名分定了下來,冉清以後再教導阿虎,便是奉差辦事,不算徇私了。

席間眾人談笑家常,聊到徐文長如何來的京師,端王道,多虧了徐九的舉薦,否則要錯失一位高才。

言辭之間十分看重徐文長的學問品性,同時也對和徐九的關係不加掩飾。

這在梁叛的預料之內,他早已看出來,徐文長在徐小公爺的手下待不長,卻沒料到連今年都沒撐過,便跑到端府來了。

吃飽喝足,端王看似閑聊般的問道:“梁先生,到京師這幾日,可有甚麽打算?”

梁叛道:“聽聞京師有‘燕京八景’,我和冉先生打算就近結伴玩玩。”

所謂“燕京八景”,即金台夕照、太液晴波、瓊島春雲、玉泉垂虹、居庸疊翠、薊門煙樹、盧溝曉月、西山霽雪這八處景致。

當然,關於這八景,各個時期的記載名稱略有差別,比如“太液晴波”在金代最早提出“燕京八景”時定名為“太液秋風”。

梁叛說要遊八景,其實根本不可能將八景全部遊玩,因為太液晴波和瓊島春雲二景都在西苑之內,所指分別是太液池和瓊華島。

而居庸疊翠則遠在八達嶺居庸關,也不方便前去。

端王則因為他說要用這幾日來遊玩,不免有些驚訝和不解,但他很快便釋然,笑著道:“也好,京師不比留都,遊玩之處不多,卻也頗具特色。二位先生難得到京師,四處玩玩,散散心,省得被一概俗事攪擾。”

他說著招手叫來一個侍從,說道:“去,將我那本《北京八景圖》拿來,送給兩位先生。”

侍從正要答應,王妃卻道:“你將那圖冊當做寶貝,下人哪裏曉得藏在何處,隻好我去罷了。”

端王嗬嗬一笑,道:“那便有勞你了。”

王妃告了個罪,轉身進了後麵,不多久手裏捧著個紅布包的小冊子出來。

到了跟前,王妃將那紅布打開,露出一本絲線做封,包裝極其精美的畫冊,打開之後卻隻有八幅畫,分別便是“燕京八景”,畫冊封麵上寫著“縮仿王紱(fu,音福)北京八景圖”。

也就是將王紱的《北京八景圖》縮小仿畫在了這本畫冊當中,方便隨手翻看。

端王將東西接過來,轉交給梁叛,說道:“這是李在仿王紱所畫,兩位先生遊八景,此本正好聊作參照。”

明早期宮廷畫院最傑出者,莫過於戴進、李在之流,這本畫冊雖是仿作,可畢竟出自李在之手,看樣子端王十分愛惜。

梁叛忙道:“既然是王爺心愛之物,怎敢奪人所愛……”

他話沒說完,阿慶已經將那本畫冊從端王手中搶了過來,塞到了冉清的手裏,大大咧咧地道:“拿去罷,我端王想要的話可以教宮裏的畫師再花一本。”

梁叛笑道:“何必找宮裏的畫師,當今畫家,除了吳派那幾位,還有誰高得過眼前的徐先生嗎?”

一旁的徐渭頓時有些矜持地笑了笑,卻沒有反駁。

端王訝然道:“不想梁先生倒是徐先生的知己。”

眾人穿堂過屋,端王攜王妃與阿慶,一直將梁叛和冉清送出端邸。

外麵早有王府的馬車候著,臨分別時端王終於拉住梁叛走到一邊,低聲問道:“奏疏的事,可有把握?”

梁叛說了個“有”字。

端王便不再多談,將他送上馬車。

……

隨後兩日,梁叛果真帶著冉清四處遊玩,兩人兩馬,穿著新衣坊所製完全相同式樣的襯棉道袍,先舍近求遠,去了西山和盧溝橋。

剛好京師雪停,兩人便巧之又巧地欣賞到了名副其實的“西山霽雪”。

不過沒有欣賞盧溝曉月,因為他們不打算在城外過夜,所以隻在白天從盧溝橋上又走了兩回,冉清還特為數了幾次獅子,卻是一次也沒數得完整。

第四天上,十一月十二,兩人遊過最後一個能玩的景點:玉泉垂虹,當然了,沒看到垂虹,隻有玉泉山的泉水。

至此兩人遊覽京師的計劃總算告一段落。

而到了十一月十三,梁叛在會同館中,再次派人將盧獻之找了過來。

這次兩人沒有甚麽爭執,盧獻之到來以後關起門談了一會兒,便再度離開。

梁叛從此開始,閉門不出,也不再見客,一直到十一月十五的朝會來臨。

……

十一月十四,正午。

西苑新起的那座謫仙殿外,皇帝穿著一身湖綠色道袍,懶洋洋地躺在一張躺椅上,手中拂塵揮掃著香爐之中不住散發出來的青煙,暖融融的陽光照在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舒泰。

黑貓玄獅子趴在他的身側,也在懶洋洋地睡著大覺,突然將耳朵支棱起來,隨即抬起頭,警覺地朝某個方向看去。

皇帝被它驚醒,抬頭望向遠處太液池邊的小橋,隻見一名太監腳步快而不急地向謫仙殿走來。

皇帝重新躺回去,眯著雙眼,一手輕輕撫在黑貓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柔軟脊背上,輕聲安撫道:“是個小太監罷了。”

不知是他撫摸得舒坦,還是這句話起了作用,黑貓竟然真的重新趴下去,重新打起盹,發出“呼呼”的鼻息。

皇帝對此頗有幾分成就感,認為這高冷的畜生終於肯給自己幾分薄麵了。

不一會,那太監來到皇帝身前,揮手趕開了兩名伺候的宮女,磕頭道:“馮保叩見萬歲。”

“起來。”皇帝撇了撇嘴,問道:“那個梁叛到京師幾日了,都在做甚麽呢?”

一說到“梁叛”這兩個字,黑貓又猛的抬起頭來,衝著馮保“喵”了一聲,似乎在催促他快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