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所謂的分紅。
其實很多人都能猜到這一點,但是沒人願意朝這方麵去深思,更不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龐翀此時已經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不再多言。
其實能在短短十多天內,拉起七十餘萬兩的巨資,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這裏麵固然有這種古怪規則穩賺不賠的原因在內,但還有一分部原因,則是大家想要以此來捧景王的場,為《製倭十策疏》錦上添花……
但他作為首輔,是能看見其中的風險的。
他的內心深處,也有一絲想要阻止的念頭,可這種念頭根本就沒有升起過,就被強大的理智和現實壓回了心底的最深處。
現在,他倒願意靜觀其變了。
……
皇帝在西苑中靜靜地聽著小太監的講述,他的情緒已經漸漸平複下來,錦衣衛緹騎已經派出去了,相信此事不至於發展到最壞的地步。
他倒是對梁叛的表現有點興趣,但是,誰又知道其表現背後根本的動機呢?
如果是為了替端王打擊對手,那就不過是找了個很好的角度來對政敵進行攻擊罷了,隻能算個不錯的打手。
皇帝對誰的打手沒有興趣。
江山就在他的屁股底下,他不需要打誰,除非這個打手能像陸師一樣,替他解答疑惑,幫他延壽飛升。
“教他們散朝,把文華殿弄得烏煙瘴氣!”皇帝淡淡地道:“朕乏了,明日內閣也不必麵君。著那梁叛速回南京去罷!”
小太監恭敬地答應了,快步退了下去。
……
暖閣之中依舊在爭論不休,但少了原先的那種嘈雜之聲,除了與梁叛對辯之人,其餘人等都沉默著。
一股壓抑的氣氛籠罩在暖閣之中,人們的表情古怪,各有心思,卻連交頭接耳也欠奉了。
交頭接耳說甚麽呢?
聊聊你投了多少,我投了多少嗎?
還是聊聊到時候朝廷該賠你多少,賠我多少?
或者討論一下梁叛不久之前才說的那句話:朝廷賠得起嗎?
就在這時,暖閣外的走廊中響起一串整齊的腳步聲,突然間大門被推開,外麵幹冷但很清新的空氣頓時吹湧進來,讓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一隊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冷冰冰地立在門外,並很快分作兩班,分立大門兩側,其中一名千戶官喝道:“皇上有旨:著令你等即刻散朝,明日內閣不必麵君。南京禮部主客司郎中梁叛明日之內返回南京,無事不得逗留京師。”
他很快將這段話又重複了一遍,龐翀站起來道:“臣等領命。諸位同僚辛苦,散了罷。”
兩邊官員紛紛起身,從後往前,依次退出暖閣。
梁叛站在那裏,還在思索著皇命的最後那句話,為甚麽要勒令自己明日必須離京?
這道古怪的旨意,實在讓人浮想聯翩,又難以捉摸。
一如這位皇帝一貫的脾氣和名聲。
梁叛正遲疑著,卻突然感到自己被人拉扯了一下,轉頭看去,卻見自己身後那位和自己同樣官職的方愚方郎中,正扯著自己的袖子朝外走。
梁叛連忙跟了上去,兩人夾在人流之中出了暖閣,那方愚朝他拱拱手,年輕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說道:“梁大人,你好英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武將出身。”
“我就是武將出身……”梁叛對這個方郎中倒是沒甚麽惡感,隻是猜不透這人的背景和脾性,“我還兼職南京錦衣衛督查所千戶。”
“啊?”方愚誇張地張大嘴巴,驚愕地叫了一聲,隨即點頭道:“那怪不得!話說你的那份奏疏,我見過抄本,寫得很妙啊。其中許多思路,都給小弟很大的啟發。比方給各地有力大名頒發勘合,準許這些大名持勘合獨立與大明進貢貿易,這不光是眼下可用,對長遠分化倭國也有很大的作用!”
“你對倭國也有了解?”梁叛好奇地問。
“有一點,不過不如梁大人你。”方愚這人看上去很直爽,並不藏著掖著,也不假謙虛,很直接地說道:“所以小弟見過你那份奏疏的抄本以後,便知道那些人說你沒有出使倭國、編造欺君,都是扯淡。”
他忽然壓低嗓音說了一句倭話,發音不是很準確,但是完全能夠聽得懂。
梁叛聽見對方是在問自己:你懂不懂倭話?
他當即以倭話回道:“沒有問題。”
方愚又驚又喜,接著用倭話道:“哈哈,果然,梁大人,你放心,我完全相信你。”
梁叛隻好道:“謝謝。”
這時那方愚突然神秘兮兮地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倭國有個使團,眼下就在京師。”
又有使團?
梁叛皺著眉頭想:大明允許倭國的納貢期限是十年一次,今年天草芥已經來過了,怎麽連一年時間都沒到,便又派了使團過來?
倭國派使團不要緊,朝廷還接受了,這就有點意思了。
想到方愚正是主客司郎中,這件事他自然知道得比別人清楚,不禁問道:“主使是誰?”
方愚道:“主使是島津家的家臣,叫新納忠元。”
“新納忠元?”梁叛奇怪地道:“那不還是個小屁孩嗎?十四歲?還是十五歲?而且為甚麽是島津的家臣?”
方愚卻更加驚訝,沒想到他連倭國隨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都有所了解。
“十四歲。”他道:“這次的使團就是以島津家的名義來的,不是代表倭國。梁大人,這就是你讓有力大名獨立納貢的計劃啊,你的出使已經有成效了。”
這時前方已經走到了文華殿的台基邊緣,再往前走便是台階了,梁叛聽了這話腦子一頓,險些一腳踏空。
方愚手疾眼快,連忙扶住了他。
梁叛道了聲謝,這才回過神來,問道:“我能見見那位大使嗎?”
方愚道:“當然可以,今天朝會之前在下便收到皇上的旨意,讓在下轉達給梁大人,今晚便在會同館,請你去見一見島津家的使臣。”
梁叛沒想到會突然橫生出這件事來,他一邊盤算著,一邊點頭道:“好的。”
方愚道:“還有一件事,島津家的使臣當中還有一位副使,好像是真正主事的人,但是並不露麵。那正使新納忠元有任何事情都要到裏屋去請教那位副使,你去的時候,請留意一下,這個副使究竟是甚麽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