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還在暗流湧動之中,七十餘萬兩白銀消失無蹤,在昭獄審問出個結果之前,誰也不知道那筆數額巨大的銀子被藏在或者送去了哪兒。
抓捕文森特的消息仍然隻在小範圍中流傳,基本還處在保密的狀態。
這裏所指的“小範圍”,便是皇帝、景王、端王。
二王那裏是皇帝特意派人告知的。
告訴景王的意思,是讓他自己想辦法擦屁股,把那些銀子找出來。
而讓端王知曉的用意很簡單——因為這事必須通知景王,所以端王這邊也要通知一下。
在大明的中樞都還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秘密,遠在倭國地方的人們,則更加不知道大明朝廷眼下發生的變故了。
不獨大明生亂,此時的平戶港內,一派死寂。
整個北港所有的漁船、商船乃至鬆浦水軍的關船,全都戰戰兢兢地躲在泊位裏,一時找不到泊位的,便同其他的船隻擠在一起,盡量地貼著北麵的碼頭。
而讓給老船主經營的南港,此時更是一片肅殺之氣,隻有不時傳來的一聲慘叫,和重物落水的聲音,能夠打破這種寂靜,但也將這片肅殺之氣渲染得更加凝重。
一艘極大而豪華的戰船上,高高掛起的五峰旗靜靜地飄動著,似乎也不敢在這種氛圍之下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
一位五十許的中年身穿寬大的玄色長袍,麵容冷峻,凝立船頭,冷冷地俯視著碼頭上的情形。
葉宗滿站在碼頭上,將手一揮,手下便推出一名滿身是傷的漢子,將那漢子推到岸邊,用一根尖利的鐵錐抵在那漢子的胸口,重重一錘下去,鐵錐貫穿,那漢子瞪圓雙眼,慘叫一聲,便被人毫不留情地連鐵錐一起推進了海水之中。
五峰船下的海水已經一片血紅,並且呈漸變的狀態向外擴散。
北港的人都嚇呆了,就連鬆浦隆信也戰戰兢兢地站在他的碼頭上,臉色發白地注視著那邊。
不久前,他的平戶港中爆發了一場前所未見的大戰,上百艘戰船擠在他這小小的港口之中,打得天昏地暗、驚心動魄。
一開始雙方還勢均力敵,甚至王清溪的人馬還要更加凶悍,不但抵擋住了葉宗滿的衝擊,連帶謝和的船也被打沉了兩艘。
可是,當那艘五峰船出現在港口中,當那麵象征著老船主的五峰旗飄揚在平戶港上空的時候,王清溪的人馬便像泄了氣一般,從拚死抵抗變成了大潰逃。
葉宗滿和謝和的戰船也從次第進攻變成了一麵倒的追殺。
後來,平戶港便進來了更多的戰船,多到鬆浦隆信無法想象。
他甚至覺得,就算將全日本的水軍全部湊在一起,也未必能是老船主的對手。
雖然全日本水軍的戰船數量加起來,還是要比老船主手下的船要多幾倍的。
但是當鬆浦隆信看到這些海寇的戰鬥力時,他便知道,那些隻知道打劫攔路的關船們,在這些戰船麵前,差不多就像是紙糊的一般。
碼頭上被押著的人已經不多了,一個高大的漢子被推了出來,這人身上的傷口足有十多處,可臉上依然是一副凶頑霸道的神情,瞪著葉宗滿便大罵道:“你這奸賊,不得好死!”
這漢子隨即抬頭望向五峰船上的那個身影,大聲道:“老船主,我們不是叛徒!”
老船主一言不發,隻是漠然注視著下麵發生的一切。
葉宗滿平靜地擺擺手,“當”的一聲,鐵錐釘入那漢子的胸口,可那漢子卻強忍著沒有慘叫出來,連喉嚨中湧出的鮮血也咽了下去,張開血紅的大嘴,仍舊喊道:“我們不是叛徒!”
“撲通”。
這個大漢被推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又一個人被推了出來,老船主卻轉身離開了船頭,冷靜的臉色也變得沉痛起來。
他走進船艙的時候,聽見了外麵的慘叫,以及落水的聲音。
這就是他們對待叛徒的刑罰,穿胸沉海。
隻要能挨過這個刑罰不死,便代表海神原諒了此人,老船主便不再追究。
可是鐵錐穿過胸口已是極重的傷勢,即便沒有刺穿心髒,也很可能當場死去。
受了這樣的重創,再被推入海中,怎麽可能還有存活的希望?
汪直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寬大而舒適的座位上,麵前一個黑臉老相的漢子,正在那裏一口一口地喝悶酒。
那是謝和。
老謝向來不喜歡這種事,他連看也不出去看。
汪直麵容冷峻,他手下的四大將,從此要變成三大將了,而且損失的還是最能打的那個。
可王清溪不殺不行,不殺王清溪,他們便隻能是敵人——官軍和海盜能是朋友嗎?
與其日後終有一戰,勝負未知,還不如趁著能夠收拾的時候,先將這個麻煩提前剪除。
為此他們準備了整整四個月,才終於在今天,借口攻打五島,將王清溪的所有人馬都調到了平戶港來,一舉殲滅!
當然了,老船主並沒有完全欺騙王清溪,因為他們確實要打五島,五島足夠大,足夠他們一個衛所的軍戶們在那裏紮根發展、繁衍生息。
控製了五島,便將日本通往大明的海路鉗製住了一半。
而另一半,在島津。
……
“晚上我去見島津的使臣。”
梁叛在端邸的偏廳之中說道:“不過時間倉促,不會達成甚麽協定,最多隻能鋪個路。”
張太嶽對此十分著緊,立刻問到:“島津家想要甚麽?”
梁叛道:“很簡單,要貿易,要入貢。佛郎機人信不過,倭人當然也信不過,實際上倭寇中有相當一部分倭人就是島津家出來的。但是就像端王所說的,堵不如疏。能夠沒有風險地正當貿易,還能趁機提升自己的實力和影響,誰會跑去走私當海盜呢?”
張太嶽思量片刻,蹙眉道:“可是與佛郎機人做交易,畢竟有個壕鏡澳做中轉,明麵上沒有違反海禁,如果跟島津做買賣,朝廷卻不準許他們入貢的話,那便很難操辦了。”
梁叛道:“入貢當然是上策,可以拿島津做個試點,以觀後效。而且這有先例可循,龐翀年初強行推改稻為桑,不就是以應天府做試點嗎?”
他還沒說,其實龐翀那個試點的想法,也是從他的腦子裏蹦出來的。
“那中策和下策怎樣?”端王問道。
梁叛道:“沒有下策,事情做到下策的地步,那不做也罷。隻有一個中策——朝廷收編汪直,以五島為中轉,我們的商人將商船開到五島,在那裏同島津交易。
“五島眼下即便還沒被汪五峰攻占,想必也快了。等我們收編了汪直,五島便是我大明的疆土。我們的商人到自己的疆土上做買賣,不算違反海禁罷?”
端王和張太嶽都是一臉的驚駭之情,他們已經完全跟不上梁叛的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