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豐又想掀開蓋子嚐一口,又怕這玩意兒在路上半個月,早已壞了。

雖說數九寒天的,東西沒那麽容易變質,但是……

“想啥呢!”梁叛笑道:“我在端王府的廚子那裏抄了個方子,回來找人現做的,口味還是差點兒。”

他是找老楊店做的,那個蒼蠅館子因此又多了一個特色菜。

他知道徐豐愛吃鹵煮,臨去京師之前聽見徐寺副提過,所以特為使了個小心思,畢竟要從徐老板這裏要錢要地方,不能空手來不是。

梁叛搓著手走到火爐邊,伸手一探,卻發現沒甚麽熱氣,抄起靠在牆邊的火鉗來翻了翻,上麵的兩塊木炭已經燒盡了,隻剩底下的還剩點兒火星。

他將炭灰夾出來,丟了兩個新的木炭進去。

徐豐正要提醒他屋裏沒有稻草,木炭點不著的,卻見梁叛掏出一個紙包的東西,擰斷了,立刻有黑色的火藥粉末從紙殼中簌簌落下,沾著火爐底下的那點兒火星,嘶嘶地竄起火苗和白煙來。

兩塊木炭也頓時引燃了,屋裏眼看著亮了一點。

待到煙霧散去,梁叛雙手烤著火,說道:“徐老板,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奉旨來化緣啊。”

徐豐知道他是甚麽意思,皇上已經傳旨過來,將唐王那個別院過給他,還要準備一筆銀子,讓這廝再搞點新東西出來。

旨意裏說得很清楚,別院是獎勵梁叛揭發佛郎機騙子有功賞的,可以直接轉交,但是銀子不能白給,至少要讓梁叛拿點兒有價值的東西出來。

說白了便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徐豐窗子也不關了,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將算盤上的數字抄下來,合上賬本,似笑非笑地說道:“別院可以,但是銀子不行。就算化緣也得拿個缽子,是不是?”

梁叛指著他桌上的砂鍋道:“這不缽子嗎?我也沒空手來啊!”

徐豐臉一黑,心想一個月不見又對這廝放鬆警惕了,差點著了他的道兒!

不過他很聰明地轉移了話題,指著火爐道:“方才那個紙殼是甚麽,你隨身還會帶著火藥嗎?”

梁叛又掏出一枚放在桌上,說道:“喏,這個是紙包彈,就是將鉛彈和火藥事先裝填在紙殼之中,臨戰的時候隻要將這紙包彈塞進彈膛裏擊發便可以了,很方便。”

“哦?”徐豐頓時來了興趣,將那枚沉甸甸的紙包彈拿在手裏把玩一會,發現外麵所包的紙殼並不是他常見的紙張,便問:“這是甚麽紙?這種紙包彈可以用在現有的神火銃上嗎?”

“是我刻印廠特製的紙。”梁叛接著搖了搖頭:“紙包彈暫時還不能和神火銃匹配,必須重新設計彈倉和裝填方式、擊發方式,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且這紙包彈本身也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梁叛沒有細說,反正說多了徐豐也不懂。

不過徐寺副有一點是聽明白了,也就是這個看似高大上的東西,實際上沒有甚麽卵用。

至少暫時是這樣的。

可畢竟是有個東西呢……

他想了想,說道:“你們南京禮部空出來的那個侍郎官職賣出去了,四千五百兩銀子,你明天去收下賬,收到了你就直接拿去,回頭到我這裏來簽個收據便可。”

梁叛一聽就覺得這事有點不同尋常,納悶道:“咱們南京大理寺啥時候這麽好說話了,先給官後交錢?”

徐豐搖頭苦笑道:“你不知道,咱們前兩個月抓買官的抓得太狠了,還死了幾個人。現在想要買官的都怕了,買賣越來越不好做。”

梁叛點點頭,這事兒早晚是會發生的,割韭菜也要講究可持續性發展,他們前段時間的確是有點涸澤而漁的意思了。

“那咱們後麵的買賣怎麽辦?”梁叛有些擔憂地問。

狗大戶還有那麽多,不接著割有點不甘心啊。

佛郎機人到京師跑一趟就卷走了七十多萬兩,他們這點小打小鬧才哪到哪?

南京大理寺到現在也隻賣了三十多萬、四十萬罷?

徐豐不怎麽在意地道:“你還不知道罷,還有兩天,加科的會試要開考了……”

“還真有會試啊,怎麽拖到現在?”梁叛下意識地道,但隨即瞪大了眼睛:“靠,你不會連進士都要賣罷?”

徐豐沒有理會他的疑問,寫了個收賬憑證的條子,擺擺手就要趕人。

吃飯時間到了。

……

梁叛出了大理寺,騎馬進城,四下裏轉頭望去,除了漫天飄飛的雪花,一切都沒有甚麽變化,但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他回到家中以後,便收拾收拾,帶著一家人住到城外的別院去了。

不過剛走沒多久,便有人到罵駕橋他的院門口敲門,隻是敲了半晌也不見人來應,這人便悻悻地離開了。

……

富長安走在糟坊巷的大街上,身上穿的是一身舊的藍布繭綢直裰,有些皺了,也早失去了絲綢的光彩,看上去鬆鬆垮垮,不成個版型。

他的一張臉也顯得過於老成,三十歲年紀,看上去卻像三十五六的,甚至有同窗開玩笑說,他瞧著比縣學那個武夫子年紀還大。

武夫子那時都四十出頭了,而他當年才二十八歲。

如今的富長安剛剛從鄉裏回城來,因為他上個月被起用為南京兵部會同館大使。

一個正九品的職位。

和他搭檔的副使,那個為人辦事都很周全利索的少年,之前甚至隻是個商鋪的學徒夥計。

富長安到現在還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受這個官職到底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在做了半個多月,依然沒發現這個職位有甚麽價值的時候,富長安的這種迷茫更加使他困擾。

最後還是他手下的那個少年,陳福生提醒了他,不妨去請教一下南京禮部主客司的梁郎中,或許可以解開一些他的疑惑。

於是富長安來了。

他一連來了三天,三天都沒有找到那位梁郎中的蹤影。

到禮部衙門一問才知道,梁叛已經一個月沒來應職了。

至於去了哪,禮部的人說是去了京師,那個叫童九岩的祠祭司主事甚至說:希望皇上開恩,把梁叛留在京師,南京人就有好日子過了!

聽聽,這是人話嗎?

但他今天還是決定再來一次,可結果讓他很失望,又一次無功而返。

富長安在街上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被一個人叫住。

“萬年,富萬年!”

萬年是他的表字。

富長安循聲望去,卻見人群中一個穿著簇新直身、意氣風發的身影向他走來,一邊走還一邊招手。

富長安眯眼望去,遲疑地想:那是……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