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783章 奉旨貪墨

馮保被流放南京守孝陵,他前腳剛離開紫禁城,李太後的車駕鸞儀就從慈壽寺回來,出現在紫禁城外。

陸遠誌領著一隊錦衣官校氣咻咻的跑來,朝秦林使個眼色:“啟稟秦少保,劉都督已將馮保黨羽一網打盡,司禮監和東廠都控製下來,眼下正在查抄馮保的府邸,您看……”

聽得查抄府邸這句話,秦林的兩隻眼睛立馬賊亮賊亮,猴急的衝張誠、張鯨拱拱手,義正辭嚴的道:“馮保多年來苦心經營,勢力盤根錯節,馮保雖已成擒,還得防備奸黨餘孽作亂,本官這就去緝拿奸邪餘黨,就算粉身碎骨,也絕不讓他們在京師作亂!”

好個秦林,說這番話時兩隻手緊緊的握著拳頭,牙齒輕輕咬住嘴唇,目光堅定的遙望遠方,真叫個忠肝義膽!恐怕興唐的郭子儀、保宋的嶽武穆,想來也不過如此了吧。

張誠、張鯨卻肚子裏好笑,暗道你秦某人不就是想借查抄為名,去馮保府上大撈一筆嗎?這不,聽說劉守有已經去了,姓秦的就猴急成這樣!

萬曆事先已將查抄馮保一黨各處府邸的任務,分給了秦林和劉守有兩位,帝王禦下之術講的是恩威並施,秦林、劉守有冒著風險費老鼻子勁兒扳倒馮保,這查抄馮黨府邸的肥差,就是給他倆酬功了。

“嘿嘿,秦少保精忠報國的一顆赤心,倒是熱切得很呢,咱家看你額角都急得冒汗了!”張鯨笑眯眯的揶揄著,他心頭非常痛快,劉守有搶先去馮府查抄,自然會撈到更多的財富,而那筆財富裏也有他張公公的一份。

“去吧去吧,緝拿奸黨要緊,皇爺那裏早把差使派給你,這就不用告辭謝恩了,”張誠心急的催促秦林,因為秦林查抄馮黨宅邸的收獲,也會分一些給他。

“陛下,臣去也!”秦林衝著養心殿遙遙施禮,然後邁開大步,一溜煙的跑得沒了影兒,陸遠誌和眾官校都被遠遠的拋在後麵。

張鯨張誠瞧著秦林背影直了眼,靠,這廝的輕功好厲害,究竟是八步趕蟬,還是流星追月?

張宏見狀也忍俊不禁,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秦林剛跑了沒多久,兩個慈寧宮太後身邊的小太監就匆匆趕來,也許是知道宮中之變,神情都有些惶恐,朝著張宏跪下稟道:“啟稟老祖宗,太後娘娘鑾駕回宮!”

啊,太後回來啦?張誠和張鯨神色變了幾變,知道馮保被逐,太後的心情,恐怕不會很好,接下來的事情……

三位張公公互相看了看,同時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林跑那麽快,咿呀個呼,咱們都被他擺了一道!

太後從西邊回宮,秦林就從東邊溜走,他逃離紫禁城的速度簡直是追雲逐電,兩條腿跟風車似的,免得和李太後打照麵,嘿嘿,太後麵前怎麽解釋的難題,就交給萬曆和兩位張公公去頭疼吧,不關我的事。

永寧長公主朱堯媖也注意到了宮裏反常的情況,她鼓起勇氣走向慈寧宮,李太後對她再怎麽不聞不問,終歸是她的親生母親。

剛走到半路上,就遠遠看見秦林一路飛奔,她濕漉漉的眼睛裏就浮出光彩動人的喜色,輕啟檀口,叫道:“秦、秦姐夫!”

可憐這位長公主的聲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秦林哪裏聽得見?一馬當先跑了過去,身後跟著的錦衣官校也跑得不亦樂乎。

“太沒禮貌了!”惜畫衝著秦林的背影,不滿的揮了揮小拳頭,就算秦林是自己救命恩人,她也選擇站在永寧這邊。

“秦姐夫跑得真是英姿颯爽啊,”永寧目送秦林跑遠,良久,她的目光仍停留在秦林消失的方向——長公主隻要能遠遠的看心上人一眼,芳心已倍感甜蜜,即使秦姐夫毫無所覺,那也沒關係的。

“最好,他永遠都不知道,”永寧輕輕的咬了咬唇瓣,癡癡的微笑著。

少女的心思你莫猜,越猜越猜不中!

更靠北一些的儲秀宮,小順子垂手肅立,嘴角微微發顫:“娘娘,奴才打聽明白了,陛下降旨逐馮司禮,張鯨、張誠、劉守有、秦林聯手……”

“掌嘴!”鄭楨坐在花梨木椅子上,用調羹舀冰糖燕窩慢慢吃著,忽然就不緊不慢的吐出這兩個字。

小順子一怔,不明白娘娘是什麽意思。

鄭楨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秦林也是你叫的?”

啪!小順子掄起大巴掌,立馬就把自己臉上打出五道紅指印,戰戰兢兢的磕著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是秦、秦少保,秦將軍!”

“罷了,饒你這遭,繼續往下說,”鄭楨將裝冰糖燕窩的碗,遞給了身邊的宮女,兩隻手慢慢摩挲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小順子這才把宮裏發生的事情,說了個一清二楚——別看他在鄭楨麵前像條沒脊骨的狗,可出了儲秀宮,他是陛下寵妃鄭娘娘跟前的頭號紅人,誰不得低聲下氣稱呼一聲順公公?就連司禮監二張,也對他加意籠絡呀!所以他要打聽個事兒,實在很方便。

鄭楨聽了前因後果也覺心下駭然,威震內廷的魁首馮保,半天工夫不到就被拿下,無論誰聽到這消息都會吃驚。

不過很快她就笑起來:“好、好、好!馮保這老東西,一直不把本宮放在眼裏,現在他滾到南京守孝陵,真是報應來了。”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小順子笑眯眯的,衝著鄭楨磕頭道喜。

“我有什麽好喜的?”鄭楨皺著眉頭,假作不知。

小順子笑而不語,隻是連著又磕了好幾個頭。

內廷之中,馮保是靠著李太後信任、張居正聯手,做到兼總內外的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他有李太後做靠山,過去就不怎麽鳥王皇後,現在也對鄭楨不鹹不淡的。

現在馮保倒台,有可能接替他的張鯨和張誠,背後靠山則是萬曆皇帝朱翊鈞,形勢就變得對鄭楨格外有利了,朱翊鈞對鄭楨言聽計從,二張還敢像馮保那樣,對她不冷不熱嗎?

怪不得小順子高興,借鄭娘娘的勢,張鯨張誠都要來籠絡他呢!

“你個猴崽子!”鄭楨笑嘻嘻的瞥了小順子一眼,又遙遙望著紫禁城南邊的天空,悠然歎道:“他現在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了,哼!遲早有那麽一天……”

小順子摸著被自己打腫起來的臉,低著頭不敢說話,心中卻百思不得其解:娘娘好像很恨秦將軍,可又為什麽不許別人提他名字,隻有她自己能叫?

太監就是太監,雖然沒有小弟弟,終究不是女人,小順子再千靈百巧,也不懂女人隱藏在心裏最深處的那點念想,尤其不懂鄭楨這種女人……

秦林從東華門跑出了紫禁城,突然就停下腳步,不跑了。

“秦哥,馮保府邸還在前麵,”陸遠誌嘿嘿壞笑著提醒他。

眾位錦衣官校也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準備大幹一場,馮保貪汙是出了名的,他的府邸藏著數不清的金銀財寶,誠然這些財富是要上交朝廷的,但陛下派劉守有、秦林來辦這肥差,本身就帶著酬功的意思,待會兒大家隻要下手不太過分,就麵子裏子都有啦!

秦林把陸遠誌看看,眉頭一挑,壞壞的笑道:“讓劉都督多挑會兒,也多找一會兒,咱們先去別處轉轉。”

什麽,去別的地方轉?陸遠誌瞠目結舌,暗道現在最好發財的地方,難道不是馮保的府邸嗎,幹嘛要讓給劉守有?

秦林笑而不答,解開係著照夜玉獅子馬韁繩,跨上馬背:“跟上!”

馮府,往日森嚴的府邸,變成了錦衣官校隨便進進出出的地方,百戶、總旗、小旗、校尉,這些低級錦衣武官,僅僅在一天之前,還隻能眼巴巴的望著這座府邸,根本沒有進去拜見主人的資格,更別提給主人行賄——那也要資格的!

但現在,他們在府邸裏橫衝直闖,任意毆打著仆人,時不時在侍女身上摸一把,惹出一陣驚慌的嬌呼,而大箱大箱的金銀財寶,也被他們抬到了院子裏麵堆起來,每口箱子在貼上封條之前,都被拿出了幾錠金子或者銀子,揣進了校尉的腰包。

馮保家中強橫霸道的親戚和那些頤指氣使的驕仆,這時候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在錦衣官校的繡春刀下瑟瑟發抖,每個人的臉孔都寫著驚惶,根本不會有誰對錦衣官校們提出抗議。

再說,這些金子銀子,不是被校尉們拿走,就是上交給朱翊鈞,反正不會再姓馮啦!

“哈哈哈哈,秦林小兒,這次終於被本都督搶先一步!”馮府內室之中,劉守有持著一副書畫開懷大笑。

咱們劉都督名臣世家,風雅得很,怎麽會跟那些普通官校一樣,去貪汙什麽金子銀子呢?倒是這些唐宋名家書畫,又風雅,又不惹眼,卷起來就拿走了,還每一幅都價值連城,遠勝金銀珠寶!

張昭、龐清、馮昕諸位心腹堂上官也眉花眼笑,在馮保的寶庫裏挑挑揀揀,隻拿走最珍貴的財寶,拳頭大的貓兒眼、金色的珍珠、綠油油的祖母綠,散發著五彩的光芒,把眾人興奮的臉,映照得光怪陸離。

良久,劉守有忽然想起來:“諸位,馮保的‘翻天賬’,你們找到了嗎?”

呃~~堂上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眾人手中價值不菲的珍寶確實有不少,但那本翻天賬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那是馮保的私賬,叫翻天賬也罷,叫保命賬也罷,總之隻會有一個功能,那就是把這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這輩子,最見不得人、最黑暗可怕的那些事情記錄下來,譬如某某官員為了扳倒政敵,給馮保送了多少金珠寶貝,馮保看不慣某人,授意某官誣告,將其打入天牢處死,諸如此類。

大部分官員,家中都有這樣一本可怕的賬冊,作為控製黨羽的利器,危急時也能起到極大的作用。

劉守有捉到馮邦寧之後就嚴刑逼供,那馮邦寧是個草包,哪裏經得起大刑?一個回合都沒有熬過,就把伯父給賣了,說馮保確實有本賬冊,但不知道放在哪裏。

馮保做了十年的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手底下不知道幹過多少壞事兒,找到這本賬冊,就等於把許多官吏的小辮子,牢牢的捏在了掌心!

所以劉守有在馮府,搜刮金銀財寶、文玩古董倒在其次,首先是要找到那本賬冊。

可他找了這大半天,賬冊連個影子都沒看見,自然心中有些著急。

“奇怪,馮保把賬冊放哪兒了?”劉守有悻悻的撓著頭皮。

張昭想了想,臉上厲色大增,低聲問道:“要不,咱們追上馮保?”

劉守有搖了搖頭,陛下既然放馮保到南京守孝陵,這就是最終結果了,不能更改,更何況逼死馮保,李太後那邊也沒法交待。

“馮保這人心性堅毅,到了這步田地,離死也差不太遠,硬逼他肯定沒用!”劉守有說著就皺了皺眉,暗自尋思要不要和馮保做個交易。

“哎呀呀,劉都督也不和下官打個招呼,就這麽急著來馮府了,真是公忠體國呀!”

秦林帶著譏諷的笑聲從外麵傳進來,劉守有沒來由就是眼皮子一跳,也堆起了假笑:“秦少保來了?畢竟馮黨奸邪眾多,這馮府之中恐怕也藏著機關暗道,本官盡忠效力的心切,就先來替老弟趟趟渾水。”

“那麽,下官就多謝謝劉都督了!”秦林衝劉守有拱拱手,踱著四方步子走進來。

張昭、龐清、馮昕等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們袖子裏、懷裏,都塞著東西呢!

“嘖嘖嘖,吳道子的畫,哎呀,王羲之的字!”秦林大呼小叫,看到每一樣珍寶都要手舞足蹈。

劉守有、張昭這幾位麵麵相覷,恨不得伸手把他嘴堵住:叫個什麽勁兒?唯恐別人不知道咱們把好東西塞自己腰包了?

“來來來,秦少保這邊請,咱們好說、好說,”劉守有滿臉堆笑,把秦林拉到一邊,指著許多寶物說:“秦少保相比也知道,馮保貪墨數額巨大,看,這些都是無價之寶。”

“是啊,陛下讓咱們來查抄馮府,這些東西待會兒就送進宮裏,”秦林理所當然的說著,還很傻很天真的眨了眨眼睛。

裝傻?劉守有低聲道:“陛下讓咱們倆來查抄馮府,究竟是個意思,咱們彼此心照不宣。”

秦林越發茫然不解:“什麽意思?我可不敢妄自揣摩聖意。”

劉守有的臉又抽了兩下,很想一巴掌把秦林扇飛,終究忍住了,嘴唇哆嗦兩下:“秦少保,你別和本都督裝傻,陛下讓咱們來查抄馮府,本來就是讓咱們來發財的!老實說吧,這裏東西,咱們見者有份!”

“真的見者有份?”秦林又像不相信,又有點害怕似的。

劉守有很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這可是你說的,”秦林頓時兩眼放光,朝外麵揮了揮手:“弟兄們,進來抬東西!”

話音剛落,早就準備好的牛大力、陸遠誌率錦衣官校蜂擁而入,抱的抱、扛的扛、抬的抬,一點也不客氣的拿房間裏的各色珍寶。

劉守有看得直了眼,見過貪汙的,沒見過秦林這麽狠的!

秦林嘿嘿一樂,你老兄剛才說的很清楚,咱這是奉旨貪汙,不多貪點,豈止對不起自個兒,還對不起皇上嘛。

張昭、龐清這幾位堂上官鬱悶得不行,好多珍寶,是他們在前頭先看上的,隻是沒來得及揣進懷裏,就被秦林的人搬走了。

“讓他們搬,大不了咱們少要點!”劉守有咬了咬牙,最要緊的還是找到馮保那本賬冊,至於這些珍寶,畢竟是身外之物,舍棄一些,盡早打發秦林滾蛋吧。

張昭和同僚們眼見財寶被搬走,心頭都在滴血啊,秦林,你好狠,都不給咱留點啊?

“哎呀,這卷畫兒不錯,劉都督我幫您拿著!”秦林說著就從劉守有右手,拿走了一副吳道子的天王送子圖。

“咦,這畫冊看起來不錯,拿回去給我老婆當個刺繡樣子!”秦林又從劉守有的左手,順走宋徽宗的工筆花鳥冊頁。

沒聽說你哪個老婆會刺繡啊?劉守有恨得牙癢癢,一再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要和姓秦的爭這些玩意兒。

等到秦林滿載而歸的時候,整個寶庫幾乎被搬空了,而劉守有從盤滿缽滿,重新變得兩手空空,手底下那些堂上官們,要是乖覺的還藏了幾件珍寶,反應慢的就和劉都督差不多了。

呼~~劉守有看著秦林背影喘口氣,這小王八蛋終於滾蛋了,趕緊招呼屬下們:“給我找,一定要找到那本賬冊,反正金子銀子還多的是,待會兒咱們再分分!”

眾堂上官也隻能如此,隻是想想剛才被秦林拿走的那些珍寶的價值,就覺得肉疼啊。

於是,他們開始了挖地三尺的尋找……

“希望劉都督找到他想找的東西吧!”滿載而歸的秦林,嘴角帶著壞壞的笑意,又伸手按了按懷中的書冊:“不過,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