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聽到這,舉起拳頭在他背後狠狠比了一下,典型的中招症狀,說的多輕巧啊,好像感冒似的!

不過剛要出去的結草突然轉過頭來,正好就看見了小石頭還懸在空中晃來晃去的拳頭。

小石頭頓時尷尬起來,舉起的小手在空中揮了揮,嘴上東一搭西一搭地掰到:“嗬嗬,今天天氣真是萬裏無雲一貧如洗啊哈哈,正好曬曬指甲……嗬嗬嗬嗬。”說罷小石頭很是自然地舉著小手,裝作很專心看指甲的樣子。

結草看這小石頭一副無恥的模樣,頗有當年的雄風,搖搖頭,說道:“我隻是想問下,怎麽都沒看見你的白虎跟那隻小豬?”

“啊!對啊!”小石頭一拍腦門,這麽久沒見得他們,一時半會竟是忘了!

小石頭也不顧結草在場,心中吧唧吧唧地呼喚起黑白無常。

“黑白大哥,你們在嗎?”

“喂,你們在嗎?”

“在的話吱一聲!”

在呼喚了好幾遍後,小石頭終於在心底聽見一個疲憊不堪的聲音:“別叫了,再叫就被你吵死了……”

是黑大哥的聲音!小石頭心中閃現這個念頭,再一次忽略講話內容,繼續說道:“你們還沒死啊!太好了!那你們現在能出來嗎?”

黑無常心中悲戚,他們本被朱墨魂力威懾,靈魂好似被打上烙印灼燒般,當時是疼痛得暈了過去,剛才才悠悠醒過來,仍然渾身無力。不過一醒過來就感覺小石頭唧唧歪歪的聲音,聒噪無比,實在是被吵得不行了,才費了很大力氣回答他一聲,想不到小石頭聽到他的聲音仿佛更興奮了似的,更八婆起來。

沒辦法,可能小石頭現在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對自己說吧。白虎和小豬眼神交流了下,隻好晃晃悠悠地現身了。

小石頭還在心裏喊著喊著,突然脖子上的佛珠一陣閃光,一隻消沉萎靡的白虎和一隻哼哼唧唧的小豬就出現在了客棧中。

小石頭一看倆人這般模樣,忙問道咋滴了。

白虎好像沒力氣似的回答:“我說小石頭,你叫我們出來,什麽要緊事啊?”

“沒,就是看看你們還活著不?”小石頭緊張兮兮地說了句,卻差點讓倆兄弟崩潰,“我說兄弟,你沒看見我們都萎靡不振嗎?這還喚來喚去啊!”

小石頭摸摸頭,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真沒看出來他們是真的虛,相當之虛!

“嗯?結草?”白虎看見小石頭旁邊還有一雙腳,順著這腳,往上瞄,便望見在小石頭旁邊站著的赫然是小石頭不共戴天的仇敵結草先生。

結草看見白虎眼神盯著自己,微微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也不多說什麽,誰知道他心裏想了些什麽……

“嗯,這事說來話長,等你有力氣了再跟你慢慢做解釋哈……”小石頭覺得一下子跟白虎他們說最近的事他們身體受不了是其次,自己要浪費多少口水啊。

“哦,沒事了吧……”小豬哼唧了一聲。

“你們怎麽會這樣啊?”小石頭這才想到這關鍵的問題。

“怎麽會這樣!還不虧了你那天!”小豬說來便氣,忍不住再哼唧出來,“叫你別去跟,你非要跟!你非要去找那……哎呦!”小豬說著,突然慘叫起來,把在場的都嚇了一跳。

“怎麽了這麽了?”小石頭還是很緊張的。

“看來不能不敬啊……”小豬嘀咕一聲,繼續說道:“你那天追的高人,用魂力把我們迫暈,又直接給我們打上靈魂烙印,以後不能對他不敬,不能提他名諱,要不靈魂就會猶如針刺般難受,反正小石頭你記住,那是一個很高很高的高人,高到你要瞻仰!”小豬說著一個馬屁拍過去,也沒見靈魂有一絲舒坦的意思。

“小石頭,那人是誰?”一直沉默的結草終於發話了。

“據那人自己厚著臉皮說,他是我大哥……”小石頭一想到那個猥瑣到了一個境界,當街摸女孩屁股的朱墨,心中無限悲憤,自己就是被他玷汙的,思想方麵的!

“你有大哥?我怎麽從來不知道?”結草倒是皺著眉頭說道。

“你對我知道的還不少嘛……”小石頭玩味地看著結草,繼續說道:“那人說是我前世,暈了,不知道哪一世了,反正就是有一世他是我結拜大哥,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了……”

“哦……”結草聽完也不奇怪,簡單應了一聲,繼續沉默。

“小石頭,沒事的話我們就去休息了!別打擾我們!要不我騷擾你妹去!”小豬狠狠地對小石頭說道。

“騷擾我妹妹?你夠狠!去吧,去睡吧,睡不死你!”小石頭刷一聲,就把那倆禽獸給收回珠子裏麵去了。

結草也沒說什麽,站立了一會兒,就緩緩離開了,小石頭一時不明白這結草到底在想些什麽?

什麽人!能夠把實力強大的黑白無常都封印住?結草滿心疑卻無處問,搖搖頭,這小石頭身上,有太多事情了,一下子哪能都明白的來呢……

因為離八月十五還有十四個時日,所以小石頭也就暫時不去想那些煩惱人的事情,每天就在客棧,等著妹妹醒過來,然後陪她說上一天的話,又靜靜地等她睡著……

一切都隻是靜靜地等待,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清水第一次看見結草,對這麽想要謀害父王,最後害到自己的仇人,清水心中本來萬分仇恨,但不知為何,看見那一雙有太多故事太多寂寞的眼眸,清水心中的恨意一時竟是無從說起……

待小石頭說結草此次是來幫自己的,而且結草是無心害她和她父王的,清水心中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打心眼裏,就不願眼前這渾身黑色的男人,一言不發就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麵上去。

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心理,清水也無從知道,但清水現在朝生暮死,對生死隱隱有一絲洞破,也不願意自己每天一醒過來,就要惦念上某某個仇人,這種生活,可不是清水想要的,她要的是,那種一睜開眼睛,周圍就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他們正默默地等待睜眼的刹那光華……

所以一時半會,清水也沒去記恨這個現在要來幫助自己的仇人,隻是每天和她相處著,相敬如賓,既不太過親密,也不太陌生……

而結草也好像很滿足當前的生活似的,每天深入簡出,有時靜靜地在自己的房間養傷,有時候又會出現在清水房中,聽著小石頭和妹妹念叨些陳年往事,說到開心處,結草有時一言不發,有時也會陪著笑上一會兒,隻是那笑的聲音,陰陽怪氣,還不如不笑呢……

所以每次結草一笑,小石頭和清水妹妹很默契地停住話題,等那陣怪裏怪氣的聲音停下後,才繼續……

小石頭有時候也會關心下結草的傷勢,但結草都隻是淡淡說了聲沒事,可結果是小石頭要他出點力氣他又說身子不舒服,叫他出點腦子又說最近大腦迷糊,總之意思就是小石頭你別想叫他做一分一毫的事情,鬧得小石頭都不知道他跟著自己一夥是幹嘛來著的……

而君佑,在所有人之中最奇怪了,平時清水靜靜地睡著的時候,君佑總會默默地陪在她的床邊,等她要醒過來的時候,他又無聲無息地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十幾天過去了,整個人沒有當初和小石頭初見那會的開朗勁了,一臉沉鬱,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心事重重!

但小石頭也不好意思去問他到底怎麽了,清水倒是有問起,隻是看著清水那純真略帶蒼白的臉龐,君佑喉結一動一動,卻始終說不出個什麽來……

小石頭知道君佑和清水的關係極其密切,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如果君佑對小石頭說他喜歡清水,小石頭也會點頭的,因為小石頭可以看得出,眼前這個清瘦的男子,雖然從不做什麽太煽情的事,但這也隻是情到了深處,早已離開了言語的束縛了……

可惜君佑什麽也沒對小石頭說,小石頭也永遠不會知道君佑的心事……

當中要數黑白無常最清閑了,這麽些時日休息了下來,精神漸漸回來了,不過他們始終沒有出來過,他們怕好不容易休息的時間,會被小石頭攪和了,所以他們商量個原則出來,沒有什麽重要的事,大概這輩子就這樣過了也好……

八月八,月涼如水。

夜裏,清水又一覺醒過來,萬籟俱靜。

在房間裏麵,隻有一張清冷的桌子,幾盞孤獨的燭火。

庭外蟲鳴,偶爾幾聲蛙叫,哭破一城安寧。

清水披上衣裳,推開門去,一陣涼涼的夜風吹過來,讓清水臉上一陣清新,心曠神怡……

清水醒了是再也睡不著了,站在門口,看著隔壁小石頭和君佑的房間,房門緊閉,屋內漆黑,想必是睡著了……

平時一群人的時候還不感覺什麽,現在一個人了,清水無可奈何地感到一陣失落,和寂寞……

確實也是無可奈何,小石頭和君佑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守在床頭不睡等著自己醒過來的……

而自己一覺起來,麵對的是整個浩浩蒼穹,身邊沒有人,總會感到一陣力不從心的。

清水失落了一陣,漸漸收起萌發的淡淡憂愁,想想自己來到湘西這些個時日,還不曾一個人出去散散心,現在心情又不能安寧,總有幾分難於壓抑的鬱鬱,想來是適合散心的吧……

夜色迷人,四鄉如墨。

清水滿腹心事地踱了出去,想到自己一個人散心,心中又是一陣迷茫,以前自己渴望一個人獨自開心或傷心,但總覺得一個人就是幸福的,一個人有太多可以自主的自由了,但最近,卻瘋狂盼著自己親近的人,能夠都在自己的身邊,時時刻刻陪伴著自己,讓自己不至於到寂寞狂歡的地步。

現在又難得一個人了,怎麽說呢,有點淡淡的傷感,卻在夜色中漸漸歸於平靜。

想著想著,清水突然很想哭,現在自己現在一個人出來,想到的是無限大的寂寞,以後再出來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自己又將重複多少種心情,而今夜的心情,在今後會不會被自己再回憶起……

帶著漸惆悵漸若失的心情,清水緩緩前行,不知不覺就來到城郊,望著在月光下盈盈和諧的花草,大概也是該得則得,該失便失的自然吧……

“式微,式微,胡不歸?”一聲飄渺的歌聲傳到清水的耳中,歌聲清冷,仿佛帶了點夏夜的清露,卻婉轉圓潤,配上一聲一聲猶似等待征人歸的呼喚,清水本來有點迷糊的心情頓時為之一振,這麽晚了,誰在唱歌,唱的那麽痛徹心扉……

式微,式微,胡不歸?誰不歸,讓我癡癡等,是在複關一邊,還是在水一方,即使化我做一尊石子,我想也該是願意這樣等下去的吧……清水情不自禁地迷失了。

好像一曲唱罷了般,那歌聲在漸漸淡去,清水站在野地聽得如癡如醉,在歌聲漸小的時候才醒了過來,待完全清醒,那歌聲已然隱去,空留一腔餘恨……

清水想去尋那如泣如訴的歌聲,但等到歌聲消失殆盡,清水驀然抬頭,才發現宇宙洪荒,剛才就猶如南柯一夢,現在醒來,更何去尋?

本來心情就稍稍沉鬱,聽到那胡不歸般冷冷清清的歌聲,歌裏恰好觸痛了她的內心,現在歌聲又杳無音信,尋之不得,清水被勾起的陰鬱更盛,想哭又無從哭起,想忍心中又壓抑不住,隻覺得自己異常煩躁……

突然,又一聲幽幽的笛聲傳過來,笛聲低沉,卻委婉多情,好似天上仙女失了魂,又如人間夫妻兩相隔,在夜晚寂靜的天空,在野外空曠的環境,這笛聲更顯得悲涼,笛聲襯著之前那一聲一聲的胡不歸,搭配得那麽淒涼。

《山鷓鴣》!

就像一位等待良人歸來的女子,夜夜等在梨花白的小林中,等啊等,等到白了頭老了心,那一天一天積鬱下來的期待和絕望,默默化作了一聲聲胡不歸的嗔怒和失落,等喚到了最後,年邁的婦人沒了氣力,滿腔的幽憤點點滴滴化成了不能言說的傷,隻好把這傷用蘆管吹奏了出來,吹奏到天荒地老,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至老婦臨去,心中年輕英俊的小夥子卻始終沒有回來,吹不盡是離愁,道不明是不歸,剪不斷是斷腸!

笛聲就這麽讓人失魂落魄……

但這次清水可是清醒了點,等到自己的第一滴眼淚滾落下來,清水就醒過來,順著笛聲噙著淚水,一路尋過去……

這次的笛聲好似一剪訴不完的情思,沒有戛然而止,而是一遍又一遍,像是要訴說個夠!

清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隻是在一棵樹的轉角,就驀然看見,一個渾身白衣,身影清瘦的女子,背著清水,失神般吹著笛子,一動不動……

月光下,白衣舞,蟲鳴和,笛聲幽……

清水看見這樣一位深夜中的女子,並不害怕,反而是在見到這女子後,心中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自己終於是看見了這傷心故事的主人了,既然她還要吹奏下去,那自己就靜靜幫她聆聽吧……

想到這,清水在那棵樹下安安靜靜坐下來,背靠著大樹,雙手抱膝,閉上眼睛,靜靜聽故事裏的男女生離死別的故事……

清水暗自慶幸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位垂垂老矣卻滿心期盼的老婦人,要不自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幫助老人平複滿心的絕望……

如果一個人是不斷期望,又不斷絕望,循環個三五年,就該喪失信念了吧……

清水默默想著,但願小石頭給自己的希望,真的是個希望,而不是一個口頭的安慰……

自己也該相信他的不是嗎!

清水思緒在笛聲中紛飛,仿佛和笛聲交纏成了一片,再分不出哪是笛聲哪是思緒了……

笛聲一會兒憂傷,一會兒纏綿,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突然在最後一個音節的末尾,又接上了一曲首音……

隨著笛聲又漸漸悠遠,從小精通音律的她分明聽得出,這首就是《蝶戀花》!

但一曲纏綿悱惻的《蝶戀花》,在笛聲的低沉演奏下,不見了戀花時的幸福愉悅,反而多了花殘蝶傷的憂鬱,笛聲嗚咽!

離蝶戀落花,殘殘花敗……

殘花戀蝶想來應該很苦吧,放棄了枝頭也不一定能和蝶一起翩躚共舞。想到這,清水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手腕處那裹著鈴鐺的布早就不知何時消失了,隻留下一串銀色的鈴鐺,在手腕上靜靜等候,好像在等候清水共鳴的一刻……

清水也無顧忌,順著那熟悉的韻律,緩緩地搖動鈴鐺,鈴鐺叮叮當當的聲音緊緊隨著嗚嗚咽咽的笛聲,如影隨形,卻在那一縷沉鬱中平添了幾分歡快……

但如果是蝶戀殘花想來應該很美吧,放棄天空與愛共葬春土……

清水心中默默想著,她隻是純粹不想讓這樣美好的音樂這麽傷……

那白色衣裳的女子聽到身後一串叮叮當當卻和諧無比的鈴鐺聲,也不回頭,繼續出神地吹奏著,仍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悲哀……

而清水則是躺在樹背,失神地搖動著手間的鈴鐺,一曲合奏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響起,到了最後又默契地歸於平靜,天地清明,風過無聲……

清水看著手腕上的鈴鐺,仿佛能聽到鈴鐺發出的歡樂的氣息,一曲過後,鈴鐺滿足了般,那不知哪去了的布又緩緩出現,纏住了清水的手掌手腕,一切宛如夢境……

曲罷,也該走了吧……

清水不想去打擾一份皎潔無暇的相思,站起身,準備慢慢告辭……

今夜一曲,值我相念多年……

“姑娘,能否出來一敘……”一個清麗的聲音從清水身後傳來,想來也知是那白衣女子的邀請……

既然打擾了,那就擾吧……想到這,清水毫不畏懼地慢慢走到那女子的身後……

那女子轉過身來,與清水麵對麵……

清水一直看到的都是一個美麗到了極致的背影,現在女子轉身,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約摸二十年紀,風韻翹楚,黑發白衣,柳眉鳳眼,朱唇皓齒,好似天上仙子下凡般讓人不可褻瀆……

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悲傷的往事嗎?清水在心中默默想著。

那女子看著眼前俊俏的小姑娘,眉頭一皺,緩緩道:“你是妖後?”

清水被莫名其妙的問題問住似,愣了愣,心中又釋懷一想,大概是自己的裝扮不似平常的女子吧,遂禮貌地摘下頭上的連衣帽,露出一張猶似晨露般楚楚的臉龐,微笑地回答道:“我是人……”

“哦……”白衣仙子低頭思索了一陣,緩緩呢喃道:“是人是妖又怎樣呢嗬嗬……仙不仙,大不過天;人不人,世間一顆塵;妖不妖,總在漂,魔不魔,終成昨,佛不佛,逃不出情花曼陀羅……”

“啊……”清水一下子還沒聽明白,不由小聲問起……

“嗬嗬,奴家洛棲梧,感謝妹妹剛才合我心事……”洛棲梧好似看出這姑娘是不想在這問題上做多糾纏,就順她意般話題一轉。望著眼前憔悴而心事重重的姑娘,像極了當年的自己,心中愛憐有加。

“小女子名叫清水。深夜來此,是聞到姐姐笛聲,不忍離去,故循聲尋來,想必擾了姐姐雅興吧……”清水小聲解釋自己在此的原因,大概這麽悲傷的一位仙子,不會責怪自己無禮吧。

“嗬嗬,你叫我一聲姐姐,我又怎忍責怪妹妹呢……再說,妹妹也擅音律,人生難得一知音,姐姐歡喜還來不及呢……”洛棲梧隻覺得眼前這個嬌羞無比的妹妹煞是討人喜歡,越看越順眼,遂拉過清水,倆人就在地上坐了下去。

等清水和洛棲梧倆人並排坐下去,清水差點驚呼出來,剛才是被洛棲梧的身形擋住了,現在清水可以看見,在原來洛棲梧的身後,是一捧隆起的土坯,上麵還有一塊頗有年歲的木刻牌位……

原來姐姐是來祭奠古人嗎?

清水的驚呼自然也引起洛棲梧的注意,洛棲梧順著清水的目光看去,看見那塊長了點青苔的靈位,目光一下子又變得灰暗無光……

清水立刻察覺出洛棲梧的不對,想想也是,若不是愛到了極致,會在深夜來此祭奠嗎?是夜夜徘徊還是輾轉反側,千般思量,敵不過為君一曲罷……

清水紅著臉道歉到:“對不起,姐姐,我不該擾了你……”話未說完就被洛棲梧打斷,“妹妹勿要這麽說,是姐姐沒告訴你罷了,不怪妹妹……”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清水才打破沉默,問道:“姐姐,我剛才聽見你曲調哀婉,歌聲悲涼,有什麽難過的事嗎?”

這問題一問,清水都覺得自己可笑,這問題有點明知故問了,而且自己和她剛剛結識,這般貿然,會不會唐突了她……

不料洛棲梧隻是輕輕一笑:“妹妹甚是貼心,那姐姐也沒什麽可以瞞的了,妹妹想知道姐姐的一些事嗎?”

清水看洛棲梧非但不責怪自己,反而對自己信任有加,心中感動不已,遂說:“姐姐但說,妹妹願意為姐姐分擔一些隱痛……”

洛棲梧看眼前絲毫不做作的小妹妹,心中有些欣慰,黯然說道:“那靈位,是姐姐亡夫的,他叫子衿,自小和姐姐青梅竹馬,最後,卻因為意外死去……”

清水這才看清,那靈位上,雕著的,就是“亡夫子衿之靈位,妻洛棲梧刻”幾個字,不過這些字經風曆雨,早就漸漸模糊了去,要不是此刻月光皎潔,清水還真看不清那些個字眼。

“姐姐好可憐……”清水抱膝,安靜地聽著。

“姐姐和子衿本是出生貴族,現在他死去,每次姐姐祭奠他,還要偷偷跑出來,隻為了能在遠離家的地方,痛痛快快哭個幾聲,等到了回去,又該千般做作了……哎……”洛棲梧哀愁地說道,看著靈位,眼中是一灣清泉,清泉冷卻冰下難……

清水深深知道洛棲梧的痛楚,這就是身在皇家的悲哀,一如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你既是高位者,那麽你便要有高位者的責任,什麽兒女情長,那不屬於你,全天下都將看你一路走過來,所以你不能哭,你也不能鬧……

清水心中默默同情著洛棲梧,緩緩說道:“姐姐的心情妹妹知道,妹妹本是一國公主,卻要在人前千般做作,妹妹無可奈何天,姐姐情非得已日,我都明白……”

無可奈何天,情非得已日!洛棲梧聽到這些個字眼,心中狠狠一揪,就好像這幾個字,恰恰刺中了心底最想藏住的傷痕……

有這樣一位懂我的妹妹,大概是我這麽多年來最開心的事了吧……

洛棲梧想到這,拉過清水的手,一臉認真地道:“清水妹妹,姐姐能有幸遇你,便是上天造化,上天安排妹妹來開解姐姐,清水妹妹,姐姐想問你,你想不想和姐姐義結金蘭,從此無話不言,互為閨音……”

清水聞此一喜,清水本就是個思想開明的姑娘,隻要話語投緣,即便是剛剛結識,也可成莫逆之交的。況且從小過來,清水身邊大多是男子,就連當下,也是小石頭哥哥和君佑在一旁,有些女兒家的話,是藏不住太久的,藏得太久,就太孤獨了……

此刻有位和自己千般相似,握手言歡的姑娘要跟自己義結金蘭,清水怎能不開心,當即爽快答道:“姐姐厚愛,妹妹感激不盡……妹妹願意與姐姐義結金蘭,一切但憑姐姐話語……”

洛棲梧看清水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並發自內心地開心微笑,心中也是興奮,當即拉著清水在夫君的墓前跪下,“子衿郎君,今夜棲梧在郎君麵前偶逢清水,知己無價,今請郎君作證,棲梧願與清水結為異性姐妹,不問過去如何,在乎將來怎般……日後互相照顧,不肯離棄!”

清水聽姐姐這麽說,趕緊也說道:“子衿姐夫,清水願與棲梧結為異性姐妹,尊她一聲姐姐,不問過去傷悲,但願將來喜樂。日後為姐姐分擔憂愁,無怨無悔……”

一聲子衿姐夫叫的洛棲梧心中更喜,聞到後麵清水妹妹隻說為自己分憂解愁,不求回報,心中當真感動,本來一直在墓前忍住的眼淚,就這麽當著清水簌簌地掉落下來。

不知道有多久沒哭得這麽痛快了,或者說哭的這麽開心了……洛棲梧低眉垂淚,心中卻為眼前的妹妹感動萬分。

“姐姐莫哭,以後你便是清水唯一的姐姐了,姐姐若有什麽難事,也說與妹妹聽,沒準妹妹可以為姐姐說上幾句安慰的話也不定……”清水看剛認的仙子姐姐哭的那麽傷心,趕忙抱住姐姐。

感受到同樣一個清夜裏有點冰涼的身體,洛棲梧卻覺得暖和異常,慢慢停住了眼淚,又和清水慢慢坐在了地麵,各有所思。

緩和了一陣,洛棲梧想了想,緩緩說:“清水妹妹,你知道嗎?姐姐一直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去陪伴你的姐夫……”

“姐姐莫要這麽說!這麽說便是對剛認的妹妹無禮了……”清水一天姐姐開口言死,心中萬分急道,“姐姐剛認了妹妹,卻言死,難道對得起剛得了個好姐姐的我一心歡喜嗎?”

“可是,妹妹,你永遠也不知道,我這麽些年怎麽過來的,日日相思摧心肝,夜夜難眠夢回昔。姐姐再也忍受不住了,你姐夫走的那麽匆忙,一句離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卻要讓姐姐日日惦念,這般日子,對姐姐來說便是煎熬,姐姐好想也隨著你子衿一同去了,那便沒有今日這般黯然傷神了……”洛棲梧皺了皺眉頭,歪著頭慢慢說到,真的宛若一心苦水,現在要全部傾訴出來。

“妹妹知道姐姐心中難過,但也切莫枉生,人來此一世實屬不易,你便是想要死去隨姐夫去了,也不定你下一世會是怎般模樣,而你又從何知道姐夫的魂魄下落……我聽我哥哥說,孟婆湯前,前塵舊債,一筆勾銷,下一世,或許誰也不知道,你今世名叫洛棲梧了。妹妹覺得,姐姐應該要對得起今生‘洛棲梧’、‘子衿’幾個字!佛曰前世千百回眸,換今生擦肩薄緣,你和姐夫百年修得共枕眠,更應惜緣,而不是一味輕生不是嗎?”清水想到有個叫黃泉的地方,心底就疼痛,黃泉上,奈何橋,孟婆湯,前世種種,化為塵埃……殊不知自己,無時無地不是一腳踏在黃泉上……

洛棲梧聽清水竟然說出這般道理出來,不由吃驚地打量起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妹妹了,這般洞穿生死、覺悟天地的話,竟是出自看似純真的妹妹口中……

不過想了想,這話中真的有些理,就憑“洛棲梧”、“子衿”幾字,自己也要珍惜不是嗎?

洛棲梧想到這,不由有些釋懷,感激地看著一夜得來的妹妹,漸漸笑靨如花。

不過清水卻一點都沒抬頭看洛棲梧,說到生死,想到黃泉,便想到自己身上可怕的怪症,便心情沉悶,繼續撥弄著腳下的小草,說道:“姐姐莫輕生,姐姐要知道,妹妹現在有多麽羨慕那些有正常生命的人,或者說,隻要是有生命,再平凡,在我看來,都是幸福的!所以,請姐姐以後不要再枉提生死了。妹妹會傷心……”

洛棲梧何等精細,立馬聽出這些低低的話語中有另外的意思,便細細問道:“妹妹有什麽事嗎?能否說與姐姐知,剛才多謝你安慰姐姐,現在,妹妹有什麽愁苦事也說出來吧,姐姐可以說見識廣博,說不定會幫你一二……”

隻言片語便勾動清水心弦,之前在小石頭和君佑麵前,清水怕他們太為自己操心,每日也強顏歡笑,但此刻,清水是真的想要發泄出來了,生死邊徘徊,需要多麽大的勇氣,說不定什麽時候,自己就將永久地睡下,每日都是末日,連告別的話,都不敢說出口,怕惹了傷心……

清水無聲地啜泣著,倒在洛棲梧香軟的懷抱中,久久不願說話。

隻等一陣風過,便捎上我的念念不忘,吹過春吹過秋,吹不到前世今生。念昔如酒……

洛棲梧也靜靜地等著,等待這個眼裏有太多寂寞的妹妹的往事……

好一會兒,清水理了理衣襟,輕描淡寫地說道:“姐姐可知,這世上有種美麗的毒藥,叫‘蜉蝣落夢’?”

“‘蜉蝣落夢’!”洛棲梧一聽差點失聲喊起,一股寒氣從腳心升起,“這‘蜉蝣落夢’是魔族無上秘法,竟然有人練成!”

不過清水卻比較淡然了,接著說道:“妹妹現在就中了‘蜉蝣落夢’,一日生,一日死,不知何是盡頭,不知明日尚否……”

這下洛棲梧倒吸一口冷氣,這‘蜉蝣落夢’,要說練成,也應是魔族無上尊貴的貴族才有可能,但這貴族,因何要為難一個小姑娘!洛棲梧問道:“妹妹,你且說來,姐姐或許可以幫你拿個主意……”

清水看著一臉關心的洛棲梧,也不隱瞞,便把自己如何逃出宮,如何遇前世的哥哥,魔族如何威脅父王,自己又如何為父王受了這煎熬,小石頭要如何救自己,一一說出來……

這一說便是好些時間,待清水說完,長長吐了一口氣,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的故事這般說來,也是坎坷曲折、驚心動魄的……

但洛棲梧卻緊緊地皺住了眉頭,好像在替這可憐的小姑娘思量些什麽。

“你就知道其中一種解藥是‘南山情鳳三生羽’嗎?還有其他的嗎?”良久,洛棲梧才嚴肅地問起。

“嗯,我隻知道小石頭哥哥這次來,是為了三生羽毛的,其他的他沒告訴我,大概是不願我擔心吧。不過我也知道,單單這情鳳三生羽,見一眼便是天意,要取得,談何容易啊……不說這個了,說著連姐姐你也不開心了嗬嗬……”清水看洛棲梧越來越嚴肅,趕緊岔開,清水可不想自己的事讓別人一味去擔心,特別是這個看起來讓自己很舒服的姐姐。

洛棲梧聽她這麽說也釋懷開,笑嗬嗬說道:“嗯,那就順其自然吧,姐姐也希望妹妹你一直健康安樂的。對了,聽你這麽說,你那什麽小石頭哥哥倒真是位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嘍……”洛棲梧順勢將話題拐到清水一直讚賞有加的小石頭身上。

“哎呀,什麽好男人哦,頂多就一小屁孩!”清水說起小石頭,眉開眼笑,話語中雖然詆毀,但眼角的笑意深深出賣了她,“他呀,對我是很好很好啦,也很像個大哥哥。但是偏偏長不大,整天看起來像個六歲的小屁孩。有時候咋一看,我差點忍不住把他叫弟弟呢嘿嘿……”

“哦,世間竟有這樣的人嗬嗬,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是存在,便是合理吧。”洛棲梧看著這一瞬沉浸在幸福中的清水,也不禁開心。

“嗯啊,他呀,很疼很疼我的,但是,我每次看他長得那麽可愛,都忍不住要抱抱他親親他,可惜我還是個太理性的人,沒敢非禮他嘿嘿……”清水話語一變,活脫脫像個小流氓。

“嗬嗬,這麽說來,有你這樣一個哥哥,也蠻不錯的……”

清水聽了更加開心,但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又耷拉下來,“姐姐,姐夫一定是個很俊很俊的小夥子吧……”

“呃,嗯。是啊……”洛棲梧聽她乍一提到子衿,有些愕然,不過很快清醒過來,幽幽回答到,腦海中卻浮現一個青衣長發,有些陽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