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菌魏晶靖正坐在桌子前看著書。
房間裏很安靜,隻有從窗外傳來的花園裏潺潺流水聲。再過一會兒,她的鋼琴教師就要上門了。
她的鋼琴教師是個三十來歲未婚女性,臉很秀氣,戴著一副眼鏡,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她是一個很嚴格的老師。黏菌魏晶靖第一次見到她時對鋼琴完全一竅不通。她的主人顏真沒有預先設定她的鋼琴技能。因為魏大小姐從來不在班上顯擺這個,同學們也無從得知。
於是在那次鋼琴課上,黏菌魏晶靖丟了臉。這是她誕生以來的第一次彈琴,彈出來的結果可想而知。一連串磕磕巴巴的破音彈奏讓鋼琴老師直接變了臉色。好在這是私人授課,她丟臉的對象也隻有這位鋼琴老師。鋼琴老師沒有直接發火,她隻是翻開琴譜,自己彈奏了起來。
黏菌魏晶靖對人類的音樂一無所知,但是在鋼琴老師如一雙蝴蝶的靈動手指起舞之下,清澈的琴聲在房間裏流淌。那些跳動的音符就像是蜿蜒的溪水,細細潤潤地侵入了她每一個細胞。她化作一條小魚在溪水中暢遊,水波如清涼的風迎麵拂過。她跳出水麵化為小鳥,天空的盡頭閃爍著白亮的水光。音符就像是直無盡蒼穹滴落的細雨,就像是茫茫森林彌漫的霧氣。
當鋼琴老師按下最後一個音節後,黏菌魏晶靖覺得那韻律仍在她的耳邊回響,如同手離開茶杯後掌心的餘溫。
真奇妙啊,這就是人類語言中的藝術嗎?對於黏菌魏晶靖來說,不同的聲響除了用作人類溝通的語言外也就是沒有意義的噪音。但人類卻能將這些音符連接起來,演奏出如此美妙和諧的事物。
黏菌魏晶靖保持著沉默,這是她對這段美妙演奏的敬意。
“如何?”鋼琴老師說道。
“很好聽。”
“是吧。”
“老師您在演奏時,我好像看見了很多東西感覺到了很多東西,但是我說不出具體的感受,但這個,真的很美麗。”
“這就是音樂的魅力。鋼琴可是被稱為樂器之王。”鋼琴老師又彈了幾個清脆的音節,“我們都說一個鋼琴就能彈出一個樂隊。當你真正熟悉它之後,就會發現它的美麗和偉大。它每一個音符都有著特殊的含義。”老師的目光凝視著黑白的琴鍵,“我在小時候,那個時候比你還要小,並不理解鋼琴對我意味著什麽。那段時候我一看鋼琴心裏就隻有煩躁。”
“那老師為什麽會學鋼琴呢?”
“被我媽媽給逼的。小時候我每天都是哭著彈琴,一旦手型有什麽不對,我媽的尺子就會打下來。別人家的孩子周六日都在外麵玩,隻有我還要沒日沒夜地練琴,連晚上做夢都在背琴譜被尺子打。有段時間我一直都在想,我一定要把琴房裏的鋼琴給砸壞,這樣我就可以擺脫它了。那個時候我太過年幼,對音樂這個神聖的領域一無所知,滿心隻想著玩。我甚至很恨我的媽媽。”
“……”
“年少不知事的時光過去後,我長大才體驗到了鋼琴的美從而真正愛上了它。彈奏就是你的心靈之音,是一場靈魂的洗禮。正是我年少時的苦練,才能在今天體會到鋼琴之美。魏晶靖,鋼琴不是隨隨便可以糊弄的對象。你隻有尊重它,它才會對你展現出它的奇妙。老師剛才彈的曲子好聽嗎?”
“好聽。”
鋼琴老師轉過身,她用一種很溫柔的語調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給媽媽彈這首曲子。如果你想好好彈好,就必須要尊重它,認認真真地去彈。”
“彈給媽媽的曲子?”
“嗯。上第一堂課的時候,你就和我說過,那是你想彈給媽媽的曲子。”鋼琴老師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再度舞動,“卡農。”
……
……
今天,鋼琴老師又像以往一樣來了。
黏菌魏晶靖已經不再是那個沒有接觸過鋼琴而亂彈的懵懂黏菌了。在這段日子裏,她自學了鋼琴,這對她來說並不難,隻需要按照琴譜操控手指按照順序敲擊鋼琴,就能像人類一樣彈奏。她不知道魏晶靖原來的水平究竟如何,在魏晶靖的手機和電腦裏也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彈鋼琴的痕跡,但她前幾課磕磕絆絆的彈奏也並未引來鋼琴老師的責難,想必也不會太高。
這一堂課,出於一種想讓鋼琴老師看看自己進步的心理,她非常流暢地將那首卡農彈奏了一遍,從頭到尾沒有任何錯誤一氣嗬成。
當彈奏完畢後,她認為會得到鋼琴老師的誇獎。如她所想,鋼琴老師果然驚訝地誇獎了她一番,說她的進步非常驚人,之後老師卻給了她一個“太過機械”的評價。
“太過機械?”
“嗯。”鋼琴老師說,“你彈得非常不錯,可以說沒什麽錯誤,但就是完全沒有情感。如果我沒有看著你彈琴,我幾乎以為這是機械演奏出來的。魏晶靖,演奏實際上是一種心靈情感的釋放。你在正確率上已經很好了,可彈奏並不是隻看中正確,我覺得你應該在彈奏時更放鬆一些,手指更自然一些,大腦也放空一些,將心融入到樂曲之中。”
黏菌魏晶靖覺得人類演奏樂器果然是非常麻煩。她明明已經按照琴譜正確無誤地敲擊了一遍,為什麽鋼琴老師還是不滿意呢?
“再好好練練,我覺得很快就能彈給你媽媽聽了。”鋼琴老師說道,“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黏菌魏晶靖對此持懷疑態度。在替代魏晶靖的這段日子裏,她見到魏晶靖母親盛詩華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她的日常生活由阿姨保姆一應照料,平常接觸最多的是譚阿姨和梁司機。按照她的觀察,在衣食住行上,她的生活比大多數人類都要精致舒適。可與其他同學相比,她的日常生活顯然與普通人類家庭不太一樣。
她的主人顏真也同樣是本地生活水平較好的富商家庭,但就和魏晶靖截然相反。黏菌魏晶靖見過顏真的父母安媛和顏岸,親眼看到他們對自己的兒子女兒關懷備至。在後來與徐可唯等更多同學交流後,黏菌魏晶靖意識到,魏晶靖的家庭關係真的和普通人家的一家三口不一樣。
“你是說,魏晶靖的爸爸與媽媽是在分居嗎?”聽到她如此匯報情況的時候,顏真主人看起來很吃驚。
“是的。魏晶靖的父親魏鴻卓不和我住在一起。我聽梁司機說,這對夫婦在好多年前就分居了,各過各的,誰也不幹涉誰的生活。”
“他們離婚了嗎?”
“好像沒有。”
斑船長說:“我知道,這就是標準的有錢人形式夫婦!”
顏真主人問道:“形式夫婦是什麽?”
“就是隻有法律上的婚姻關係,兩個人實際上沒有人類的那種婚姻生活。”
每隔兩周的周末,魏鴻卓的司機就會來接黏菌魏晶靖。魏鴻卓會專門抽出小半天時間與黏菌魏晶靖見麵,然後帶她吃一頓飯。那是黏菌魏晶靖唯一感受家庭溫情的時刻。
魏晶靖的爸爸對她很溫柔,會和她聊聊日常的學習和生活,常常會問她想要什麽。有時黏菌魏晶靖隻是隨手指了一下,魏鴻卓就會立刻買下來送給她,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後來當魏鴻卓又問她想要什麽時,黏菌魏晶靖開口道:“爸爸和媽媽能住在一起嗎?”
魏鴻卓愣了一下,隨後苦笑著沒有回答。
比起魏鴻卓,魏晶靖的媽媽盛詩華給黏菌魏晶靖的感覺則更加遙遠。雖然說她們都住在這花園別墅內,但大多時候黏菌魏晶靖都見不到她。
別墅裏的傭人都說,她的媽媽盛詩華身體不太好,需要靜養,平常也不喜歡有人來打擾她。哪怕是魏晶靖也不例外。
黏菌魏晶靖記得她與媽媽盛詩華寥寥幾次的相見,這位魏晶靖名義上的母親幾乎從來沒有把視線放在她身上過,彼此之間的交談也僅限於日常的寒暄。黏菌魏晶靖心裏的印象隻有禮貌,冰冷和疏遠。盛詩華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很高很瘦,白皙的皮膚光滑得像綢緞,一張單薄的瓜子臉和一雙微挑的丹鳳眼,看人的姿態總有一種略顯刻薄的意味兒。
盛詩華媽媽經常會在別墅後的小庭院內看書喝茶,沒有她的允許誰都不能打擾她。當黏菌魏晶靖不久前闖入她這塊私人禁地時,盛詩華抬起了頭,臉上有種微微煩躁的神氣。
“媽媽……”
盛詩華卻將目光直接投向了黏菌魏晶靖背後有些手足無措的譚阿姨,“她怎麽了?”
“太太,我跟她說了,但她一定要親自來問你。”譚阿姨說道。
黏菌魏晶靖開口道:“媽媽,學校要開家長會了。你能……”
盛詩華看了她一眼,然後她低下頭,“我的身體不舒服,我不能去。譚阿姨會幫你安排好的。”
於是,母女間的交談結束了。
譚阿姨跟在黏菌魏晶靖身後說道,“你媽媽在有些時候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要體諒她。”
黏菌魏晶靖點點頭,其實她還是困惑不解。在她的認知中,盛詩華媽媽與魏晶靖之間就像隔著層層疊疊的迷霧,她完全無法看清理解她們的關係。
除去盛詩華對她這種近似於無視的冷淡態度,她在其他方麵卻又麵麵俱到。隻要黏菌魏晶靖的合理要求,一旦提出幾乎立刻就能實現。從她的學習到她的興趣愛好,可以說是從無遺漏。
黏菌魏晶靖知道她的生活在同齡人中可以稱得上是優越中的優越,但她也清晰地感覺到了其中的怪異。
在不久前,黏菌魏晶靖還有兩個同伴,黏菌顏真與黏菌劉星泉。如今隨著原主的回歸,她的兩個同伴都正式卸下了扮演正主的任務光榮隱退。聽說由於黏菌劉星泉的出色表現,還被原主劉星泉冠以了白金之星的稱號。實際上,黏菌魏晶靖很是羨慕。
如今,魏晶靖的回歸應該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可是這樣的生活,是一個正常人類女孩的家庭生活嗎?
黏菌魏晶靖打開窗戶。
外麵的天氣很好,魏晶靖養的那隻藍貓正攤開身體曬太陽。
一隻穿著紅蝴蝶結和藍色外套的可愛暹羅貓正蹲在她的窗口。黏菌魏晶靖知道它是一個愛爾特人,名字叫琴酒,是個抽卡歐皇貓貓,和原來的魏晶靖有某種聯係。
它看起來很關心魏晶靖,經常上門來視察情況。
黏菌魏晶靖想了想,她考慮起是否和家裏的廚師要一塊三文魚。它也算是魏晶靖的客人,總要招待一下。
名為琴酒的暹羅貓突然說話了:“有什麽東西正在接近。”
黏菌魏晶靖說:“啊?”
琴酒抬起頭,兩隻貓耳警惕地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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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崔明智正悶悶不樂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混蛋!不講義氣!顏真,劉星泉,我算知道你們了!”崔明智悶悶地說道。在走到街角時,他看見了那台自動售貨機。
自動售貨機閃了幾下燈。
崔明智走上前將雙手放在自動售貨機上,“對啊,我也有很牛逼拉風的東西啊,我還有你啊!售貨機!!”
這時一對母子從他身後走過,小孩輕聲說:“媽媽,這個哥哥在很大聲地和售貨機說話。”
母親趕緊拉住小孩加快腳步,“別看,最近街上神經病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