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詩華盯著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
真的太菜了,她想。
“你怎麽也在?”他瞪著眼睛,半是詫異半是憂傷。
盛詩華沒有回答,她緊緊握住斧頭,盯著那個怪物的動向。
怪物發出了淒厲的咆哮聲,扭曲的利爪在黑暗中閃爍不定。它對著他們撲了過來。
盛詩華揮舞著戰斧迎敵而上,她的斧頭在空中劃出紅色的軌跡。怪物飛速躲開了她的砍擊,它的利爪衝著她的胸口而來。她急速地扭轉腰,跨出一步,將她的斧頭高高舉起,在瞬間反轉,狠狠地打在怪物的頭顱。
一聲幾乎能割裂耳膜的嘶鳴聲在大廳內回**。
怪物抱著頭在地上打滾哀嚎。
盛詩華提著斧頭注視著它。
“那是晶靖。”男人在她背後說道。
我知道。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
……
……
盛詩華的少女時期隻要放假就會住在加州的姑媽家中,她的姑媽是個單身不婚主義,在聖莫尼卡擁有一家酒店度假村,日子過得瀟灑肆意。
她曾經問過姑媽為什麽不婚,姑媽笑著說:“我沒有信心能養好孩子。”她撫摸著她的臉,“因為孩子應該因愛而生。我一直沒找到那個人。”
在那些暑假夏日裏,她常常一個人坐在海邊聽著海浪聲看書。海邊上前來度假的男男女女總是充滿了歡聲笑語,盛詩華完全不能被他們的歡樂所感染。從小時候開始,她發現自己不能理解他人某些時候的言行。人們總是像戴了麵具,有些時候人們表達的話與真正的想法往往截然不同。她總是按照自己的思考回路想當然地去接近他人,也從不會顧忌他人的想法,當別人表麵微笑其實內心惱怒時,她也不明所以。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意識到自己實際上是在被人群孤立。在學校時,在家庭聚會時,在公共社交場合時,她總是格格不入。
媽媽說她是特別的,但盛詩華知道她的特別是有其他的含義。那是一種異於常人的疾病,一種現今都無法查出原因的疾病。直到快成年她才知道自己的病名,艾斯伯格綜合征,又名孤獨症譜係障礙,她是一名社交障礙患者,而且已經無法醫治。
她頓悟了自己為何會在與他人交往中感到焦躁不安。對於她來說,他人的言行想法就被一道厚厚的屏障隔絕。而她是一隻苦悶又不聰明的小狗,望著人們的嘴巴上下開合,她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卻無法懂得其中的規則。她焦灼地叫上幾聲,然後被當做不合時宜出聲的異類排斥。
她喜歡一個人呆著。
在一個人的世界裏她可以張開雙臂盡情奔馳在幻想中。她不被他人理解,她也不想去理解他人。她生來如此,便由著自己的這種孤傲自尊膨脹。孤獨的她從不傷感也不寂寞。
然後他出現了。
那個夏日暑假,她在海邊像往日一樣在乘涼棚下坐著看書。他和一群歡笑的男男女女在不遠處打沙灘排球。在一聲尖叫中,排球直直地飛向她,她啪地一下把沙灘排球給擊飛了出去。
一個年輕人站在一旁,他的皮膚被日光曬得發亮,他笑眯眯地向她道了歉,然後問道:“中國人?”
她點頭說是。
那是她與魏鴻卓的初遇。後來她白日依然來此處看海或者發呆,他也每日過來和一群人來玩耍。到了第四日,她接到了他的邀請。
你願意和我一起走走看日落嗎?他問道。
她回答這裏就能看得到,為什麽要去其他地方。
他沉默了。
她又說道,實際上,我們已經一起看了三次聖莫尼卡海灘的日落。
他笑了,說了一句放在今日爛俗無比的話,你真的很特別。
後來她大學畢業回了國,姑媽把那邊的產業給賣了,她再也沒去那個夏日的海灘。
在國內的聚會上,她有時會遇見他,他的皮膚白了很多,幹淨而有精神。
幾年後,作為餐飲業巨頭的父親告知她,在一周後的聚會上,魏家的魏鴻卓會向她求婚。
這其實是兩家謀劃了一段時間的聯姻,是長輩們商討出的決定。她看了一眼父親,父親的臉上帶著些許不安。她知道父親近幾年的生意一直都不太好做,他已經關掉了各地數十家實體連鎖餐廳,盛家的產業正在急劇縮水。
他們的婚姻對於兩家都是一件好事。
父親望著她,眼中閃著慚愧。
她點頭說好。
“但要把我的病情告訴他。”盛詩華說道。
“這沒問題。”父親低聲說,“我不會逼你做不情願的事。”
她腦中浮現了那個年輕人的影子。
她不討厭他。
她也沒感到不情願,她心中湧現的是些許對未知婚姻的迷惑與茫然。
魏鴻卓在她心中隻是一團朦朧的光影,由一些輕微的好感和好奇組成。
訂婚後沒多久,他們就結婚了。
實際上,他們對彼此都知之甚少。他不了解她,她亦是。
她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對這場婚姻的憧憬。她知道自己也是。
也許,這並不僅僅隻是一場商業聯姻。
結婚那天,天空似乎閃著一種玫瑰色的光芒。
然後,異變開始了。
她記得前一天他們才剛剛舉行完婚禮,等到她再一睜眼,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年。
在蘇醒之時,她迷糊地聽到了一個聲音:【我終於通關副本了,係統,再來下一個!】
等她恢複意識後,她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孩子,是個非常可愛的幼小女孩,名叫做魏晶靖。
小女孩是她和魏鴻卓的孩子。
在發覺到這點後,盛詩華幾乎暈厥。
她從未有過生育的記憶,不,她也沒有懷孕的記憶,甚至她根本沒有婚後的任何記憶。為何她身邊會憑空冒出一個喊她媽媽的小女孩?為何身邊人們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已經結婚了三年?
而後她驚駭地發現,這空白的三年已經被另一個“盛詩華”給取代了。在這三年內“盛詩華”一直存在並且活得很有存在感。
在那之後,她開始追逐著這三年“盛詩華”的足跡。在一番調查後,她確認了一個事實。
在這三年中,她不是失憶,而是被一種其他什麽東西給操控了,那個東西占據了她的身體,壓製了她的意識,然後以“盛詩華”的名義生活。
在父母的言語中,她這三年突然變得圓滑且厲害,還把魏家全家上下折騰了一遍,趕走了親家母。過去有幾個不熟的客人變成了她的朋友。他們都說她在過去三年簡直是個人精,討喜得很。
不,那不是我,那根本不是我。盛詩華在心中尖叫。
魏鴻卓出現在她的麵前,“詩華……”
不,不要這麽叫我,這三年來你娶的妻子根本不是我。
晶靖一看到她不在就會哭喊:“媽媽……”
不,不要這麽喊我。我根本沒有為人母。
我根本從未體驗過懷孕,也從未有生下孩子的記憶。這個孩子是他人強占我的身體所產下,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每當友人與她交談,每當魏鴻卓出現,每當晶靖試圖親近她,每當父母讚美起她,她內心總會在悲鳴嘶喊,你們想找的人是誰?是那個強占我身體的“盛詩華”,還是真正的我?
每每想到此,她就會頭痛欲裂,渾身發抖。
她躺在**,在恐懼中度過一夜。也許第二天醒來,她又將喪失自我,被不知道何方之物所操控。
詩華。魏鴻卓喊道。
媽媽。魏晶靖喊道。
不,我不是你的詩華。
不,我不是你的媽媽。
一夜又一夜,那天花板在晦暗中無限延伸,她迷失於其中,仿佛再也找不到盡頭。有時她會因為疲倦而陷入短暫的睡眠,片刻後又會從夢中驚醒,抱著身體瑟瑟發抖。
她周圍的親人朋友說她變了。脾氣變古怪了,情商變低了,不那麽八麵玲瓏也不那麽咄咄逼人了。每當他們開口說出一句“你變了”,她就有一種被推入無盡懸崖的窒息感。
在痛苦中,她曾經嚐試著對心理醫生傾訴,但醫生卻委婉地表示這可能是抑鬱引起的記憶障礙,建議她按時服藥。
她被診斷為重度抑鬱。每天都要吃藥,但她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她依然在每夜每夜地失眠。
魏鴻卓在最初經常會嚐試與她溝通,但她那時已經無法忍受他的接近,哪怕是他關切的問候,也會讓她痛苦萬分。這場婚姻已被他人竊取,所有的憧憬所有的甜蜜都灰飛煙滅。
她又變成了那隻焦灼的小狗,不知道該怎麽將自己的感受傳達給他人。
他們婚前對彼此了解不多,她的理智知道這並非是魏鴻卓的錯,她的心理卻在抗拒著這已經無法複原的婚姻。在最初幾年每次隻要魏鴻卓靠近她,她就會止不住地呼吸困難甚至情緒崩潰。在之後他們的關係越來越疏遠,然後他們分居了。
為了家族,他們無法離婚。
此外,他們還有一個晶靖。
在決定分居時,盛詩華有一種異樣的輕鬆感。
但晶靖說:“我想和媽媽在一起。”
這讓她始料未及,她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對待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晶靖。
看著晶靖那雙烏黑晶亮的眼瞳,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把你還是跟爸爸這句話說出口。
她們住在了一起。可晶靖就是一根刺,每每看到她,都在提醒著她被他人強占身體竊取人生的過往,讓她時時處在自己的人生可能會被再度被強占的陰影之下。因為害怕,她不敢麵對她。因為痛苦,她無法把她當做她的女兒。她給予了晶靖所有一切能滿足的物質需求,但她無法再給予她想要的,來自媽媽的愛。
她做不到。
她是她現實的噩夢。
她是她擺脫不了的責任。
她是我的女兒,她來自我的血肉。
她不是我的女兒,她是他人意誌的產物。
……
……
那個怪物在地上憤怒地咆哮著,然後它爬了起來,對他們張開血盆大口。
真奇怪啊。
晶靖明明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卻依然能在第一眼感覺到這是晶靖。
這就是母女血肉相連的關係嗎?
母女……她不覺苦笑。
就在這時,她身後的魏鴻卓喊道“小心!!”
怪物撲了過來。
盛詩華挽起戰斧,橫著砍了過去。但這次怪物以不可思議的姿勢扭開,雙爪擊出。她感到肩上一陣刺痛,她被抓傷了。怪物又是一擊,這次她旋轉翻身躲開,戰斧劃出了明亮的火焰,直接砍中了它的身體。它發出了不知是憤怒還是疼痛的嚎叫,後退跳開。
這時她看到自己的傷口在隨著藍光緩緩愈合。她身後的魏鴻卓正給她治療。
太菜了,就加了這麽點血。
怪物憤怒地捶打著地麵。而後,異象發生了。
一些黑色的煙霧在怪物的身邊聚集,很快就把怪物包裹於其中,而後黑色的煙霧變得越來越多,凝聚成不規則的形狀。
“快走!!”一個聲音從天而降。
一隻小章魚突然跳到了盛詩華的身上,“我們已經確認了這是晶靖。現在的它我們戰勝不了,先撤退!!”
“它還能變回晶靖嗎?”盛詩華急問道。
“也許可以!此行已達成了目標。現在先撤!!”小章魚揮起觸手,它的身前閃出了一個八角魔法陣,在炫目的光芒之中,盛詩華,小章魚,魏鴻卓消失了。
在一陣疾風後,盛詩華等人落在了地上。
他們正身處王宮前的主幹道上。
小章魚趴在盛詩華的肩上對魏鴻卓說:“魏叔叔,謝謝你救了崔明智。”
魏鴻卓看著小章魚問道:“請問你是?”
“在這裏你可以喊我小章魚。”小章魚對盛詩華說道,“辛苦你了,血斧大人。”
魏鴻卓一愣:“血斧大人?”
※※※
斑船長吃驚道:“你是說盛詩華是那些星際貴族們沉浸式遊戲的受害者?”
“是的。這種遊戲早就被禁止了,但法律從來就不能阻止罪惡發生。”貓先生說,“魏晶靖體內的那個植入物來自她的母親盛詩華。這種植入物本質是一種強力信號接收器,一旦用密匙驅動,玩家就可以完全潛入受害者的身體,以自己的人格意識驅使這具身體。雖然已經被法律禁止,但這依然是很受歡迎的地下流行遊戲。據說這能帶來虛擬世界無法帶來的刺激感。總有些星際闊佬花重金去體驗這種不同時代不同文明的所謂穿越之旅。哦對了,這些地下遊戲管理員還專門會根據星際闊佬的要求選取不同文明不同時代的星球上的對象,寫好背景劇本供人挑選。一般來說還配有引導係統,提示玩家去做所謂的任務。”
“……盛詩華就這麽被竊取了三年時光嗎?”
“她還算幸運。有些玩家玩上癮的話甚至會奪取目標對象幾十年的時光。”
“好慘啊。”斑船長發自真心地感歎。奪取身體對於噬心魔來說並不陌生,但在很久以前,噬心魔們就很少寄居在智慧生物身上。小真這種意外進入腦死亡身體無法離開的情況是少之又少的特例。尊重智慧生命,是噬心魔們默認在這個銀河安全生存的準則。如今看到這種案例,斑船長不由得感歎了幾聲。
“而且讓我吃驚的是不止盛詩華一個受害者,她的丈夫魏鴻卓也是。”貓先生說,“大概是一個雙人情侶沉浸式穿越套餐,盛詩華和魏鴻卓又是豪門聯姻又是新婚燕爾,嘖嘖,正好是那些人最喜歡的穿越劇本對象。”
“……”斑船長喊道,“所以這對夫婦是被竊取了三年時光後,一覺睡醒發現自己突然多了一個女兒,難怪他們對魏晶靖的態度那麽奇怪!!”
“就是這樣。”
“那魏晶靖現在……”
“她是一個普通人類。她的身體被分解為溶液再度重組,體內的這台植入物也是如此,我懷疑在重組的時候發生了微妙的異變,這導致了她的意念在某刻主動侵入了那台遊戲機,以她的夢境構建了這個遊戲世界。但她本身對於遊戲係統來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侵入者,現在她的意識無法承受遊戲的運轉和排斥,她的理性恐怕已經喪失殆盡,目前隻是一個被遊戲世界異化的怪物。”
“他們能救出魏晶靖嗎?”
“你應該問其他人能不能平安出來。”貓先生說道,“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
崔明智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被一群王宮侍從所包圍。
看見他醒來,這群侍從們立刻請他前去覲見國王。
王宮不愧是王宮,崔明智走在金碧輝煌的王宮內。大殿的地板全都是清一色潔白的大理石,大殿兩側矗立著象征保護國家的神明雕塑。
當他走進主殿後,他望著眼前富麗堂皇的大殿震撼不已。大廳內共有十六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繪製著精美繁複的圖案,順著一排十二級大理石台階拾級而上就是華美的王座。
當時看到這高高在上的王座,幾乎所有人都會立刻心生敬意。
崔明智瞪大了眼睛。
王座上坐著劉星泉。
劉星泉說:“你好,崔明智。”
崔明智喊道:“劉,劉星泉??不對啊,我是來這裏見國王的!!國王呢?”
劉星泉說:“國王在剛剛被我們推翻了。現在我是國王。”
崔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