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顏岸瞪大眼睛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他在第一眼就脫口而出,而後他突然變得不那麽確定。

那明明是他的孩子,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他闊別了一年之久的小真,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小真。

但他突然出現在這裏,手中提著一把閃光的長劍,神態自若,就像是,就像是——奇幻小說中從天而降的騎士。

“小—真?”顏岸又重複了一遍,仿佛這樣做他就能確定什麽事實。也許從剛才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匪夷所思的夢。在夢裏,他的願望得到了回應,他與他的孩子重逢了。雖然這種方式有點離奇的……戲劇化。

站在他眼前的少年凝視著他,他感覺到他的視線滑過了他的身體,在他傷口處短暫地停滯了數秒,他看見他的孩子眼中閃過了怒火。

“小真……爸爸沒事。”雖然渾身上下都在劇痛,但顏岸還是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安慰他,而後他看見了無形之霧正在不遠處再度凝聚,他立刻急道:“不,小真,你快走!這裏很危險!!”

小真沒有說話。

與此同時,四周的溫度驟降,霧氣重塑了新的形體。非現實的物質溶化,又重新融合膨脹。它的外觀變得怪異而可憎。那是一個龐大的異獸,火光般的能量在它的身旁溢散,它的身軀猶如銅鐵鑄造,又如黑血凝化。它的每一步都在讓大地震動。那是現實絕不可能存在的生物,那仿佛是人類恐怖臆想的空想造物。

它正注視著他們,那雙熔岩般的眼睛中毫無情感。

顏岸想要爬起來,他想抓住小真,帶著他立刻逃跑,但骨骼碎裂的劇痛讓他無法動彈,他隻覺得自己像是一片破碎的樹葉,力氣晃了半天卻無處釋放。於是恐懼鋪天蓋地地壓了上來。本來隻有他一個人,他也隻抱著橫豎就是一死的心態硬抗,但現在,他的孩子,小真在他的身前。這種恐懼驚惶就變成了切實的徹骨冰寒,一直滲他的骨髓裏。

“小真,快跑!!”他嘶啞地喊道。

但他眼前的小真沒有退去。

少年沒有回頭。

他的長劍在空氣中優雅地劃出了銀色的軌跡,星光般的塵埃在弧光尾部升騰。

少年朝著那異形之怪邁步而去。

……

……

顏岸無法形容他所看到的情景。

小真正在與那怪物交戰。

他隻能勉強看見小真身影閃過的痕跡,他的劍光如飛舞流星,那閃光之劍與怪物的身軀間不斷炸裂出一團團明焰。

那怪物悶雷般的轟隆咆哮響徹了世界,它噴吐的氣息是黑色的陰影之霧。它的每一次進攻都讓顏岸感覺天崩地裂。而他的小真在異獸前以高速跳躍,他的劍光如影隨形。

那怪物應該被小真刺中了數百次,它剛看似堅不可摧的身體被小真劃出了道道傷痕。但隻在須臾間,那陰影之霧聚在它的破碎傷口之上化作新的組織。無論小真砍切了多少次,它的傷處總能在瞬間愈合恢複。

“你無法擊敗我。”怪物咆哮道,“你隻不過是世俗之物!”

小真以撕裂空氣的劍擊給予回複。它的身體又被一次次割裂,怪物咆哮著對小真揮舞利爪,但小真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他的劍,猶如來自四麵八方的風刃,無處不在。

怪物的身軀龐大,這也意味著它的行動不會比小真更迅捷。小真利用了這點機會,他的劍鋒不斷地刺入它,它的碎肉與燃燒的霧氣一同落下。怪物恐怖地嘶吼著,它的傷口再度愈合。他們開始了又一輪鏖戰。

……

……

顏岸心驚膽戰地瞧著前方的對戰。這個場麵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一切場麵。他隻知道,他的小真正在與那個恐怖的怪物戰鬥。而他隻能在旁邊趴著,束手無策。

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跟不上他們戰鬥的速度,他的視網膜因為接收了太多的動態信息而開始模糊不清,他的頭因為無法分析眼前的情報而隱隱作痛。這場戰鬥讓他心驚肉跳焦慮不安。小真,小真,小真,他在心中不停地低喊。

(是不是覺得自己在做噩夢?)

一個低沉柔軟的聲音在他腦中回響。

(是不是想要擺脫這個噩夢?)

是誰?是誰在和我說話?

(想要脫離這個困境嗎?)

你是誰?

他的眼前閃過了一幕場景,清晰得讓他眼睛發脹。

他看見安媛站在家中一臉憂色,他最可愛的珠珠正站在安媛旁邊淚流不止。他的父母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

(你的家人正在因為你的失蹤而痛苦。)

是的,他已經整整失蹤了一年多,顏岸苦澀地想。他的公司不知道如今怎樣了,合作夥伴能忍受他整整一年的失蹤嗎?他也無法想象在這一年多裏,安媛又如何麵對他的突然人間蒸發。小真和珠珠又會怎麽想自己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呢?他的父母又會為他留多少淚?

千百個煩惱,千百個羈絆,唯有家人是他這一年來懸於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劍。隻是看到安媛微微蹙眉的側臉,就讓他心如刀割,五髒六腑如遭油煎。

對不起,對不起,他喃喃道。

(看,你遠方的親人正在思念著你。)

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麽?他問這腦海中不知來自何方的聲音。

(我能送你回家。)

……

(地球。)

啊。

(我能送你回地球。)

真的?

(是的,隻要你願意,我能把你完好無損地送回地球。)

回家。顏岸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一種興奮喜悅的熱流在他體內疾馳。回家,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詞。時隔一年不見的家,安媛,還有孩子們。光是聽到這個許諾,他全身每一根神經都仿佛在激動地震顫。回家。他們在等著他的歸來。

一線理智拉住了他的狂想。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他問道:那麽,送我回家的代價又是什麽?

(未滿之杯的碎片。)

……

(將未滿之杯的碎片讓渡給我。你就會平安地回到地球。)

……

(還有你的同伴,你們兩人會一起平安地回到地球。)

顏岸沒有回答。

(隻要你讓出未滿之杯的碎片,讓出這災厄之物,你的生活就會回歸日常。)

真的?

(隻要你讓出它。)

那為何我不用它直接許願回家呢?

(哦?你想把這大能之物用在這種微不足道的事上?那你知道這許願的代價又是什麽嗎?)

……

(讓出它,你將會回到心心念念牽掛於你的家人身邊。在這裏發生的一切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場噩夢。)那個聲音不疾不徐,(交出它,我知道這是你最想要的願望。)

是的,顏岸承認,他現在所思所想的唯有回家。

回家。

他一動不動地瞧著眼前的場景,那是他無法割舍的父母,那是他如珍寶般的女兒,那是他深愛的姑娘,他看著她臉頰,嘴唇,微微垂下的發絲,她的眼睛直視前方,她正憂愁地看著正在哭泣的珠珠。那是一個母親的目光。

(讓出它,你就能回到你家人的身邊。)那個聲音又在他耳邊低語,它的言語甜美而動人,撩撥著顏岸的心弦。

看哪,她離你那麽近。也許隻要答應了它,在下一秒,他就馬上回到她的身邊,緊緊地抱住她,抹去她臉上所有的憂傷。

(讓出它。回到地球,回到你家人的身邊。)

回家。

顏岸張開了嘴,他說道:“不。”

(什麽?)

他依然能聽見那把劍割裂空氣的嘶嘶聲響,那是風中的激戰之歌。

他高喊道:“作為父親,怎麽能丟下正在戰鬥的兒子!!”

隨著這聲雷霆般的質問,他眼前的幻象消失了。

小真仍在不遠處與那怪物纏鬥。劍光似流星,身形似蛟龍。

(目光短淺的猴子。)那個聲音在他耳邊回響,充滿了露骨的惡意。

“我就知道!!你和那個上來就折磨我的怪物是一夥的!還是說,你就是那個怪物?”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你的兒子將會死在這裏!)

隨後那個聲音化作了無數的低語與怪異的摩擦聲在顏岸的腦內反複叫囂。顏岸隻覺得他的每一處腦回溝都充斥著讓人發瘋的循環吟誦。他打起精神,拚命抵抗著腦內排山倒海的精神衝擊。

小真的劍越發急速,伴隨著劈啪作響的爆裂聲,他砍下了怪物的右臂。但在頃刻後,那**的血肉與遊動的陰影聚合成了數十根帶著利爪的臂膀,它們就像是深海的頭足綱生物張牙舞爪地像小真襲去。

男孩的一條腿被一隻爪子抓住了,他在半空中旋轉搖擺。

“小真——”顏岸急道。他搖搖晃晃地支撐起身體,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

小真——

“不要過去。”一個沉穩的聲音在他身下響起。

顏岸低下頭,他瞪大了眼睛。他的身下不知何時蹲坐著一隻貓。

那是他家裏的寵物貓。

“咪咪?”他說。

貓用非常嫌棄的眼神瞪著他。

“阿咪?”他說。

貓看起來不是很想理他。

他轉頭看向前方,他的小真,他的孩子有危險。作為父親,他必須要去——

“不要過去。”他家的寵物貓再度開口了。

他看向這隻貓。

“他在保護你。他在為了你而戰鬥。”貓說道,“請你記住這一點。相信他。”

在片刻的遲疑後,顏岸聽懂了這隻貓話語中的含義。

他握緊了拳頭,他看著前方,小真正在為了他而戰鬥。

一個利爪抓住了小真的腿,又一個利爪束縛住了小真的左臂。它們的力量極為強大,眼看著就要將小真撕扯成兩段。顏岸忍不住驚呼出聲。但在下一刻,小真旋轉著掛在了怪物的身上,他的劍猛然斬斷了其中一隻利爪。光與影之下,又是一隻利爪被齊根斬落。

銀光閃過,光劍飛旋,他劈砍入怪物的後背。怪物的脊背破裂,那陰影之霧凝聚纏繞,隨後它的後背扭曲著新生愈合,小真再度將劍回旋著刺入它的物質實體,怪物憤怒地咆哮。

劍身光芒閃爍,嘶嘶震動的能量場撕裂著飄**的灰霧。怪物的恢複速度已經追不上小真的急速攻擊。它所麵臨的是少年無休無止冷酷無情的劍之密網。霧氣逐漸稀薄,物質化的顯現愈發脆弱。

他揚起劍,那劍上的閃光猶如垂死恒星的餘暉。

“你膽敢對顏真的父親下手。”少年輕聲說,“那你就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