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瞪視著顏珠。
在銀河中，大多數幼年體的精神波動都遠比成年體更加頻繁激烈，智人幼年體更是如此。自因為意外進入這個身體開始，小真就知道他這位妹妹在製造精神汙染這事上的可怕。
為了保持自己的身心健康，一直以來他都特意屏蔽了顏珠的淺層意識。但沒想到這幾天顏珠的精神波動之激烈直接突破了他的屏蔽，每天猶如一千台拖拉機同時發動引擎在小真的腦子裏反複嘶鳴。這誇張的尖利魔音讓他每日回家都苦不堪言。
而到了今天，小真發現顏珠的魔音吟唱又變本加厲了十倍，貓先生和斑船長一開始還有心情嘲笑他，現在幹脆完全不顧同族室友之情直接跑路避難。
小真一個人憋在房間內待了一會兒後，在一聲尖銳的“真真啊媽媽好愛你啊啊哦哦哦……”精神衝擊下切斷了所有理性。他憤怒地衝進了顏珠的房間。
“吵死了啊！！”
在一聲怒吼下，世界終於清淨了。渾然不知自己的心聲已經被老哥聽了個十成十的顏珠詫異地瞧著突然衝進房間的顏真，“哥你幹嘛啊！”
我要鯊人。
小真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開口道：“你在幹什麽？”
“我在畫畫啊。”顏珠的手放在她的畫上，她扭過頭不滿道，“哥你好煩啊，進我的房間怎麽不敲門，沒禮貌！”
小真來到她的書桌前，“你在畫什麽？”
“畫世界上第一可愛的毛絨絨。”顏珠說，盡管她試圖遮掩，小真還是看到了紙上歪七扭八的圖畫。
“一隻畸形兔子。”小真說。
“才不是，是超級可愛的毛絨絨！”顏珠激烈地反駁。她在心裏低語，（是可愛的真真。）
小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判定顏珠八成是在腦內妄想著一些奇怪的設定，但考慮到他的妹妹隻是個小學生，倒也並不奇怪。他也許應該寬容一些，嚐試著容忍。
（我好想摸摸真真哦。）
小真：“……”
（沒有真真吸我就要死了，就要死——啦——）
去他媽的寬容。小真改變了主意，他決定索性幹得幹脆一些，他的無形觸手直接觸碰了顏珠。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她抬頭望向他。都說孩子的世界是單純的，但實際並非如此。在小真的眼中，顏珠的意識世界猶如一個被打翻的調色盤。他們的思維能力尚未成型，智人幼年體的精神直觀看起來就是一團含糊不清的抽象圖案。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的意識世界會拋棄許多豐富多彩的幻想要素而逐步清晰定型，直到變得明確理性而單調規整。這是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代價。
他觀察著顏珠淺層意識中那意義不明的色塊，在那些不斷扭動的抽象概念中遊走，尋找挖掘著她的記憶。
然後，在一片明亮夢幻的粉紅泡泡中，他看見了那個東西。
一隻毛絨絨的，有點像是兔子又像是貓熊的生物。它直立起身體。然後，他們的目光相觸了。
……
……
顏珠問道：“哥你到我房間裏到底是幹什麽啊？”
小真沒有說話，他深深看了一眼顏珠。那一刻，顏珠覺得她哥哥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
※※※
趙安良警官從監控室走了出來。他問道：“是你報的警？”
“是的！警察同誌，我看到了！！”路人激動地喊道，“一個小偷在毆打自動售貨機！”
趙安良收斂住自己的情緒，他說：“我們看過監控了，在你舉報的那個時間段裏，超市內沒有任何人進入。”
“但我親眼看到了，那個人在超市裏跳來跳去，和售貨機砰砰磅磅，然後那個自動售貨機發出了嗶嗶嗶的光波———”路人比劃著手臂，“然後就砰地一聲，像炸彈爆炸一樣！”
趙安良盯著他。
“我親眼看到那個自動售貨機就騰空飛起來了！！”路人喊道，“接著又是一道光波，砰砰砰——整個超市都被炸亮了！”
趙安良盯著他。
“警察同誌，我對天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見趙安良警官臉色不對，路人急切地向四周張望，然後他叫道：“沒錯，就是這台自動售貨機！就是它！”他指著停在超市門口的自動售貨機喊道。
趙安良身旁的警察噗嗤了一聲。
“你看，就是這個自動售貨機，它自己跑出來了！它還會biubiubiubiu地發射炮彈！”
自動售貨機安安靜靜地靠著牆。
雖然說警察都經過訓練，但趙安良覺得自己很難不發笑。
……
……
麥麥保持著鎮靜，它一動不動地靜止在超市的門口。在被人目擊後，麥麥第一時間選擇留在原地恢複現場順便修改了監控錄像。正是這個舉動耽擱了它的撤離，麥麥剛剛撤出超市就撞上了趕來的當地警察。見勢不妙，它索性安靜地停靠在牆邊。
目前除了一個路人對它激動地大嚷大叫之外，警察們對它的興趣顯然不大。
麥麥沉默地檢查了一遍今晚的行動成果，在方才的交手中，那個野蠻的南賽人搶走了一袋曲曲羅蘭泡芙，現在它還剩兩袋。雖然略有損失，但目標也已達成。
它的朋友，崔明智一定會高興的吧。
這時已經離開現場的趙安良如果回過頭，會發現自動售貨機的屏幕上突然閃起了光。
……
在不遠處的角落裏，修看著手中的曲曲羅蘭泡芙彈。
在他看來，方才的戰鬥並未惹出太大動靜。這裏是獨立文明區，修深知鬧出麻煩引來監督之眼或者安全委員會的危險。所以從機器人手中搶到一袋目標泡芙後，他果斷退出了戰場。
這就是喬越想要的那袋零食啊。將這袋零食給他，自己也算是償還了那一飯之恩吧。修想起喬越的臉，不由得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不過有點奇怪，這個星球的物資極為豐富，為什麽那個孩子會這麽心心念念這袋零食呢？難道它是什麽特殊的美味嗎？
修將泡芙拿起，好奇地嗅了嗅。
“……”
他的眼中溢出了鋒利的精光。
※※※
第二天
顏珠停下了腳步，她看了眼季淳飛留給她的紙條。
帶太多零食到學校肯定要被老師責罵，所以季淳飛索性給了她地址，讓她直接過去拿。
沒錯，前方就是紙條上的地址。那扇門後就是季淳飛叔叔的倉庫，按照季淳飛的承諾，這次她可以一口氣拿上十袋，這意味著離她抱住毛絨絨小可愛的距離又接近了一步。一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我總有一天是能把可愛的真真帶回家的！
這時，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對方正詫異地看向她，“顏珠，你怎麽也……”
“祝皓婷。”顏珠說道，她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女生，“你也……”
“莫非……”兩個女孩互相注視了一會兒。顏珠心中泛起了微妙的不爽，在她看來，祝皓婷總是在各種事情上與她競爭。可如今走個後門來拿泡芙也能撞見她，這實在是未免巧合得有些過分了。祝皓婷的臉上也充滿了懷疑之色。在她們彼此對視之時，不遠處響起了又一個腳步聲，一個男生出現了。
顏珠和祝皓婷異口同聲道：“喬越！”
喬越抓了抓頭，“啊。”
他們三個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三個人互相交換著眼中的驚異，他們同時問道：“你也是為了泡芙來的？”
“是的。”季淳飛站在門口說，“你們都是。”這個其貌不揚的男孩微笑道，“我讓叔叔給你們留了一箱，請你們進來拿吧。”
※※※
在社區公園的一處僻靜角落，一個毛絨絨的小東西正在享用美食。
它抖開一個包裝袋，把小腦袋探進去貪婪地舔舐著袋子裏的泡芙碎屑，不一會兒袋子就被它舔得幹幹淨淨。它意猶未盡地回味了一下。啊，這種美味果然還是不夠。
我還需要更多，更多的……
它打了一個嗝，自從食用了這種奇妙的蘿拉食物後，它的腦海裏就隻剩下了對這種美味的渴望。
我還想要吃，它想，得讓更多的……
“你吃得也太快了吧。”崔明智看著它說。
它用爪子將包裝袋朝下抖了抖，袋子徹底空了，什麽都沒倒出來。
“兩袋這麽快就吃光了。”崔明智說。這款口味的泡芙附近超市便利店全部缺貨。他曾經拜托過他爸，但他爸出差回來後說這種泡芙其他市區都沒有，隻在本區限量出售。折騰了幾天後，這兩袋泡芙還是他今天意外從自動售貨機麥麥那裏購得，這才得到了與這個毛絨絨小東西短暫相處的機會。他見它全副注意力都在泡芙包裝袋上，便悄悄起身，向前靠近了幾步。但沒想到這個小東西警覺性極高，直接竄出幾米遠，直把崔明智氣得直跺腳。
“喂！我才給了你吃的，你至少給我點麵子吧！”
它回頭瞥視了一眼崔明智，沒有吃的還想留住它？別做白日夢了。
既然這個男孩身上掏不出更多的泡芙，那麽現在也到了去下一個地方的時刻了。
“你好。”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它背後傳來。
它打了一個寒顫。
它的身體自發地對危機做出了反應。——有危險。
它轉過頭。
一個陌生男孩不知何時出現在它的身後。
他的臉湊了過來，津津有味地觀察著它，它幾乎能感覺到男孩的呼吸。
崔明智奇道：“顏真？你怎麽在這兒？”
在數秒的震驚後，小東西猛地向一旁竄去。
這個星球上智人的行動極為遲緩，以人類的常規速度絕對追不上它。但很快小東西驚惶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和這個叫顏真的男孩拉開距離。男孩反而越來越近。
眨眼間它意識到了不妙，立刻以全速開始逃竄。它的身體以閃電般的高速在灌木叢中跳躍疾走，它對自己能夠逃離深信不疑，隻要自己再進行加速，它就一定能夠離開此處。那個男孩實在是有點讓人不安。
啪！
世界停滯了，一個外力驟然拽住了它。伴隨著一陣天地旋轉，它的身體向下倒去，地麵在眼前晃動。它的尾巴被顏真牢牢抓住。而整個抓捕過程，它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這，這不可能。
顏真將它拎了起來，它的臉對著他的臉。這個男孩的目光與它在這個星球上遇見的那些智人都不同。那些智人一看到它無不是眼睛發亮高呼可愛拜倒在它的氣味下，他們的態度雖然很蠢，但勉強稱得上是好用的奴仆。而眼前這個叫做顏真的男孩的目光透著一股徹骨的冷意，它的氣味對他似乎完全無效。這番對視之下，它內心發寒，不由得瑟瑟發抖。
“顏真，你竟然抓住它了！”崔明智吃驚道。
“……”小真端詳著它，並不說話。
“顏真，本能寺燒烤是我先發現的！它是我的！”
“……”小真說，“本能寺什麽？”
崔明智坦然道：“本能寺燒烤，是我給它取的名字。它是我命中注定的寵物。”
“……”
“總之本能寺燒烤是我看中的寵物！它是我的！”崔明智說，“你都已經有貓和雞了，就別和我搶了！”
“它不是寵物。”
“不管它是什麽啦！它都是我的！”
“現在你對它的渴望就是受到了它氣味的影響。”小真說，“它不是什麽萌寵，它是格羅希安人。”
“格羅希安？”崔明智一愣，“你的意思是指它是像愛爾特人那樣的外星人嗎？”
“是的。”小真補充道，“它可不像愛爾特人那麽友好。”
“怎麽會，本能寺燒烤長得那麽可愛！”
“嗬嗬，容我介紹一下，格羅希安人一個出名的嗜好就是敲碎人形生物的腦袋吃他們的腦子。”
崔明智的臉色有些發白。他看向顏真手中的毛絨絨小東西，它正用一雙濕潤的大眼睛哀怨地看著他。此刻它看起來是那麽的可憐柔弱楚楚可憐，可愛到讓人心碎。
不，他的本能寺燒烤是不會做那些殘忍之事的！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它可憐極了。”
“混蛋！放開我的本能寺燒烤！”崔明智喊道。
“嗯，你這已經是中期感染了。格羅希安人能夠釋放某種氣味，麻痹獵物的大腦，把獵物迷得暈頭轉向。”
“它這麽可愛，做什麽都是對的！”
這位已經沒救了。看樣子顏珠的症狀八成也和他差不多。小真眼神愈發冰冷，他拎起這個格羅希安人，“說，你想在這裏幹什麽？”小真不動聲色地施加了威壓。格羅希安人顫抖了一下，它感覺到了這個智人少年周身散發的殺意。
會死。
如果不回答他的問題，真的會死。
毛絨絨小東西發出了幾聲低鳴。在崔明智耳中，這隻是可愛小萌物的鳴叫，實際上這是格羅希安人特有的語言。它與小真進行了溝通。
它說：“我沒有進行捕獵活動。”
小真說：“你分明就是想吃他們的大腦！”
毛絨絨小東西的兩隻耳朵微微晃了晃，它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沒有！我沒有！”
“那你為何蠱惑他們？”
“我隻是讓他們幫我尋覓食物。”
“食物？”
“就是那種很好吃的……”
小真回想著顏珠和崔明智對他提過的要求，“泡芙？”
“對，我對智人大腦已經沒什麽興趣了。”它抬起一隻小爪子，耳朵一晃一晃，“泡芙才是最真實的美味！曲曲羅蘭泡芙，必須要是香橙樹莓味！那才是人間至高的美味！這種偏遠星球上竟然能產出這種極品聖肴。什麽食物都比不上它！我要更多，更多的泡芙！！！”
崔明智一臉迷戀地說：“本能寺燒烤發出的聲音真的很可愛。”
這人也真的沒救了。
等等，有哪裏不對。小真暗想，這位格羅希安人對那個泡芙的執著也太異常了。
“你來這裏吃過其他東西嗎？”
“泡芙！我隻要泡芙！”
這已經是有點病態的程度了。而且，這種違和感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才他的淺層意識探查證實這隻毛絨絨沒有說謊，它誤入這個星球後並未獵殺人類，隻是單純地利用人類幫它尋覓搜集這種泡芙。泡芙……
啊，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
有問題的是泡芙。
沒錯，曲曲羅蘭泡芙的銷售就很奇怪，網上沒有，線下銷售也隻是放在附近的區域，鋪的貨也很少。小真眼皮跳了一下。賣方在有目的地篩選客人。
他想起今天顏珠離家前對他說她會拿很多泡芙回家。
一個訊息猛地傳進了小真的大腦。
顏珠。
顏珠。
她，可能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