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 食屍鬼族群的智慧性或許完全不輸於魚頭人……啊不,深潛者。
還好他先前並沒有給組織弄一隻實驗體回去的打算,而貝爾摩德作為著名的神秘主義者, 也極少向其他人透露口風。
況且,地下水道本來就是額外情報, 事發突然, 又不在組織的老巢, 因缺乏捕獲條件而沒有帶回活體, 也還說得過去。
這副出神的模樣被食屍鬼當作輕蔑的表現,加上先前那對滅絕它同族無所謂的態度,它被徹底激怒,拚命想要掙開四肢的束縛。
由無數黑色線條構成的影子似的鎖鏈無聲地晃動著,鉗製處卻半點沒有鬆動的跡象。
草野朔好奇地去觸碰那條鎖鏈,比起上次見麵,這回它看起來似乎變得凝實不少。
手指毫無疑問地再次從影子中穿過,但他心中突兀生出一種玄妙的預感——也許某天, 這鎖鏈能從一道虛影, 徹底轉化為能夠觸碰的東西。
由陰影延伸出的黑線纏繞上食屍鬼的身軀,在膠質的外皮上迅速蔓延。
很快,對方就完全被黑線所包裹,沒露出一絲一毫的空隙。
在草野朔無聲的注視下,那些黑線猛然狠狠一勒——
想象中血肉橫飛的場麵並未出現, 食屍鬼憤怒的嚎叫戛然而止, 黑線迅速幹癟下去,饜足地退回由陰影構成的鎖鏈裏。
站在混沌的虛空中, 草野朔看著已經變得空無一物的原地, 不由得陷入沉思。
那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在夢裏一直發呆嗎?
這裏連點風景都沒有,一點也不好看啊!
不遠處,那團緩緩湧來的霧氣在此時吸引了他的注意。
陰森濃鬱的灰霧翻滾著前進,卻在某條交界線處開始停滯不前。
以那條線為分界,一方是存在著陰影鎖鏈的混沌囚所,一方是不斷流動的迷霧,仿佛兩個完全不同的空間忽然在此刻彼此連接,出現了分界處接壤的土地。
迷霧開始不斷向兩邊流動,逐漸顯露出其中那艘草野朔十分眼熟的小船。
其中邀請的意味溢於言表。
目前來說,無論對方目的如何,至少在邀請他這件事情上,表現得極為好脾氣與耐心。
畢竟,不是誰都能忍受草野朔這種踩在人家家門框上說邀請不到位,他再考慮考慮;又或是走到別人家門口,才開口說要打道回府的欠揍風格。
予取予求,必有所圖。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調查員永遠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否則也不會成為調查員。
麵具男人明顯是打定主意,如果不在自己的地盤上,就一個多餘的字也不向他吐露,但對方明顯知道些什麽。
這樣想著,草野朔卻並沒有踏上船隻,而是站在原地,看著流動的霧氣問道:“你不能更進一步了嗎?比如把船送到我腳下什麽的?”
這條交界線,是因為麵目男單方麵決定不再前進而成型,還是由於某種對方也無法突破的限製造成的?
那個神秘的聲音再度響起,此時聽起來卻有些遙遠的縹緲感:
“這裏是你的夢境——換而言之,也是你的領域。”
“這些霧氣不會主動入侵,你需要……主動走出來。”
聽起來很像是某種常見的傳說,用一副偽善的麵孔,引誘旅人離開安全區,主動走入捕獵的陷阱。
——如果使用這樣的手段,那至少意味著對方的確無法擅自進入這裏。
草野朔點點頭,再度乘上那艘無人擺渡的小船,被濃霧推動著前進,直至重新來到那片被灰白陽光籠罩的沙灘。
不同於他自己那片虛無的混沌,這裏的一切事物都有具體的形狀與觸感。
但這並不能代表真實。
“哈利湖邊的沙灘直接通向城市。”那個聲音說,“你可以在這裏隨便逛逛,或是到那座宮殿裏來見我。”
宮殿,是的,隻要踏入城市,第一眼就能看見坐落在深處的那座宮殿。
它和這座城市同樣冰冷,在灰白陽光的照射下泛著詭異的光。
將目光從宮殿上收回,草野朔的視線落在城市的街道上:
兩側的形形色色的店鋪都掛著營業中的標牌;瀝青馬路上駛過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神色匆匆地從他身邊經過……
甚至還有衣衫襤褸的流浪漢躺在路邊。
一切看起來都與普通的城市街頭別無不同。
草野朔在街頭駐足,車輛的引擎聲與人們的交談聲傳入耳畔,到處都是場景嘈雜的噪音。
直覺卻能感到一股彌漫在整座城市中的死寂。
他隨意拐進路邊的一家便利店,店主坐在櫃台後,抬起頭微笑著看向他。
“有什麽我能幫助您的嗎?”
草野朔從衣兜裏翻出他的錢包——是的,他也不清楚為什麽,竟然在夢境中還帶著錢包——從中抽出一張美鈔。
他禮貌地詢問:“能幫我換成零錢嗎?”
店主笑容不變,卻沒有動作:“如果您在小店內購物,我可以為您找零。”
哦豁,這都還要走奸商流程的嗎?
草野朔四下打量一番,從冰櫃中拿出兩瓶和現實中商標一致的礦泉水,再次伸手將紙幣遞給對方。
“承蒙惠顧。”
店主笑眯眯地接過,從紙盒中找給他相應的零錢,放在櫃台上推向他。
“謝謝。”
草野朔拿起兩瓶礦泉水,收好零錢,禮貌地向對方道謝。
接著他走出商店,將店主找給他的零錢丟在睡著的流浪漢身邊,輕輕戳了戳對方**在外的皮膚。
流浪漢並沒有因此驚醒,而是含混不清地低聲嘟囔幾句,翻了個身,繼續沉浸在香甜的睡夢裏。
冰冷柔軟,蒼白灰敗。
草野朔直起身,輕輕揉搓著殘留著冷感的指尖,若有所思地看著這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街道。
無論是便利店店主,還是路邊的流浪漢,回憶那種綿軟的手感,仿佛在撫摸剛從冷藏室中取出的生肉。
無論表情再怎麽生動鮮活,都掩蓋不了這一異常的事實。
“這是一座死城。”
草野朔平靜地陳述,他仰起頭,戴著麵具的男人身披長袍,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對方並沒有否認他的話,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的情緒——雖然從那張隻露出兩隻眼睛的麵具上,大多數時候也看不出什麽情緒。
“請讓我先繼續上回沒能說完的話。”
“歡迎來到卡爾克薩。”他從座椅上站起身,緩緩說道,“即使這裏隻是一道虛幻的投影,無法還原這偉大城市萬分之一的全貌。”
投影。
草野朔咀嚼著這個詞匯,四下張望,目之所及處,樓閣台闕的一磚一瓦無不清晰可辨。
……同樣都是夢境世界,為什麽別人的就能這麽精致高清?
雖然重點似乎不在這裏,但他真的很在意!
如果把兩個夢境世界比作《我的○界》的遊戲存檔,麵具男人這裏就像是打全了所有美化材質光影MOD,創造模式四千小時的畢業存檔。
而他就如同剛點完開始遊戲,就因為服務器崩潰被BUG卡進了地圖建模外的虛空裏——還是退不出去那種。
為什麽啊!
麵具男人不知道草野朔究竟在想什麽奇怪的東西,還在繼續他的講述。
“統治的城市隻是一道虛影,我自然也並非真實的王。”
他說:“我隻是祂化身遺落在外的一塊麵具碎片,憑借殘存的力量,流落到這個遠離吾主的世界中苟延殘喘。”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種被凡爾賽了的微妙感。
真正的失落城市卡爾克薩,遠比這虛影更加宏偉輝煌,那裏的王座上坐著這座城市真正的統治者,某位神袛的化身。
眼前這個戴著麵具的長袍男人形象,大概也是對那位神袛化身形態的模擬。
“所以,布羅德·雷契爾和你是什麽關係?”草野朔好奇地問,“他那個所謂的劇本……”
“他向我乞求靈感,我在夢境中賜予他我曾親眼見過的景象。”麵具回答,“作為交換,當他戴上麵具,身體將成為我在外界行走的容器。”
沒救了。
草野朔幹脆地在內心下了最終判決。
接著對方話鋒一轉,由自己的來曆忽然跳轉到他身上:
“你我擁有共同的敵人,請你理解我在外界行走時的緘默,涉及神秘的談話隻能在夢境中進行……即便隻是卡爾克薩的幻影,也足以為我們提供臨時的遮蔽。”
共同的敵人……有嗎?
草野朔不由得陷入沉思。
其實隻要殺死後能獲得能量的,大概也許可能,都能成為他的敵人。
眼前這麵具看起來能量就很充足的樣子……
不過嗎,看對方表現出來的水平就知道,他這種柔弱的調查員不可能打過的啦。
把這個危險的想法丟出腦海,草野朔回過神,卻看到對方也靜靜地注視著他,似乎是在等他表態的模樣。
他想了想,舉起手中的礦泉水。
“你喝水嗎?”
麵具:“……”
“一人一瓶。”草野朔不由分說地走上前,將礦泉水瓶子塞進對方手中,“不用跟我客氣。”
麵具:“……”
抓住對方沉默的間隙,草野朔在思考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正常情況下,一個人的對手通常與他的水平旗鼓相當,這個規律放在神秘學中也通常適用。
就像舊日支配者的敵人隻會是外神,或是另一位舊日支配者,而不是一名柔弱的調查員。
那麽麵具口中的敵人究竟——
“我可以教你如何控製你的夢境。”麵具說,“你擁有這方麵的能力,我能感覺到。”
草野朔:“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