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陰雲籠罩著整座城市,空氣中微微泛著潮濕的氣息,偶爾要下不下地從雲層滴落幾點雨滴。

赤井秀一上前兩步, 推開虛掩著的門扉。

在踏進玄關時,他向後瞥了一眼,腳步忽然一滯。

這扇門……

長得好像他夢裏見過的那扇。

如果不是眼前家具擺設與那道長廊並不相同, 赤井秀一差點又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天的夢境中。

即便如此,他還是在腦海中捋了捋記憶——從自得知消息、動身出發, 到抵達這棟宅邸,過程完整, 動機明確,沒出現任何模糊與缺漏。

應該沒問題, 身後的門也沒有要自動關上的跡象。

就在此時, 恰好一陣寒風吹過。

一如那場夢境, 在他進入宅邸後,門扉在身後緩緩合攏。

咚。

在隻剩下些許縫隙時, 卻不期然撞到下方一塊特意放在那裏的瓷磚, 頓時重新彈開。

赤井秀一:“……”

他轉身上前,彎腰伸手將瓷磚移開,這回,大門啪地重新合攏, 將陰沉的天氣一並關在外間。

嚴肅的神色從臉上褪去, 赤井秀一莫名有些忍俊不禁。

這個烏龍似的小意外倒是提醒了他。

束手束腳、瞻前顧後, 這可不是他的風格。

意識到這點, 他原本緊繃的身體放鬆不少,四下辨認一番,主動走向亮著燈的客廳方向。

一開始, 稍微反應過度也無可厚非,雖然生死一線的緊要關頭沒少經曆,但是……

不管怎麽樣,他到底沒有真的死過。

夢境中的瀕死體驗過於真實,清醒如他,也在醒來時怔愣了兩秒,下意識地摸上腹部被電鋸開出的傷口。

從某種方麵說來,夢裏那個不知是真實還是虛構的殺人犯,做到了組織眾人做夢都想做的事。

——拿到萊伊的一血。

赤井秀一並沒有刻意抑製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是來尋求合作的,不是來找茬的,這些情緒反而有助於他保持恰當的態度。

來到緊閉的門前,先禮貌地敲了敲門,並不等裏麵的人有所回答,便擰下門上的把手。

連宅邸大門都特意給他留了,還差這點客套的程序嗎?

然而,在看清客廳眾人的一瞬間,赤井秀一就差點想重新退出去。

——聽到響動,裏麵的人齊齊回頭向門口看來,其中,某張屬於他前女友的臉,在視野中顯得格外明顯。

與此同時,某個麵色冷漠的女人向門口看了一眼,很快便又低下頭,處理手中的事務。

她旁邊的茶發小女孩也跟著瞥了一眼,又低下頭,將他當作一團不存在的空氣。

赤井秀一:“……”忽然有種連這裏的空氣都對他格外不友善的錯覺。

但表麵上,他隻是腳步微頓,視線便自然落在草野朔的臉上,麵色如常地向對方頷首。

“赤井秀一。”他平靜地說,“之前的事多有冒犯,抱歉。”

表情管理到位,還能屈能伸,不愧是傳說中的銀色子彈,能成為FBI王牌的男人。

沒熱鬧可看,草野朔遺憾地收起看好戲的表情,同樣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沒關係,我已經不介意了。”

他覺得自己這話說得特別真誠。

——該報複的都已經報複回去,他當然沒什麽可介意的了。

既然已經互相爽快地表明態度,草野朔自覺沒什麽可說的,又坐了回去,仔細地幫人加固臉上的易容。

想著人都到齊了,正好一起交代注意事項,他便直接道:“潛入任務有太多未知意外,持續時間不定,這次的易容會以持久為主,會犧牲一定舒適性和偽裝性,到時候要多加注意。”

“有具體解釋嗎?”赤井秀一立刻詢問。

“別做太誇張的表情。”草野朔想了想,放下工具,對麵前的人道,“來,你笑一個試試。”

頂著宮野明美的臉,飛鳥井木記依言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隻從易容的角度上,看不出任何破綻,貼合得就像是她原本的臉。

“繼續。”草野朔指揮道,“笑得再開懷一點。”

原本淺淡的笑容立刻變得生硬古怪起來,倒不是易容出了問題,而是飛鳥井木記並不習慣大笑。

灰原哀抬頭看了一眼,無法接受對方用自己姐姐的臉做出那種表情,立刻收回視線。

頓了頓,她卻又忍不住偷看一眼。

……好怪,再看一眼。

旁邊的宮野明美:“……”

她抿唇忍住笑意,沒有戳穿自家妹妹難得的童心。

要是真的笑出聲,誌保一定會惱羞成怒的。

等笑容越來越誇張時,草野朔才忽然指著某幾處細節道:“這時候,像這些地方就會露出破綻,或者運氣再差一點,直接對易容造成損壞。”

終於可以不笑了,飛鳥井木記連忙揉了揉了有些僵硬的笑肌,小小地出了口氣。

到這個份上,赤井秀一總算知道為什麽一開始,草野朔臉上會帶著看熱鬧的惡劣笑容。

還說什麽不介意,果然是假的!

隨手將最後的工序做完,草野朔後退幾步看看效果,最終滿意地點點頭。

他吩咐道:“廣田小姐,之後的事就麻煩你了。”非常體貼地叫了宮野明美的假名。

“我知道了。”

聞言,宮野明美略顯冷淡地頷首,將飛鳥井木記拉到自己身邊。

當時條件和時間都十分有限,她隻用化妝品略做偽裝便用假身份混了進去,現在想想,真是十分驚險。

現在,對方也要頂替這個假身份回到那裏,她便將自己的經曆全盤托出,盡量不放過一點細節。

“我原本是外麵監獄的犯人,入獄的罪名是……”雖然表情冷淡,聲音冰冷,但話語中仍蘊含著一股熟悉的溫柔。

赤井秀一微微皺眉,轉眼便見草野朔拍了拍他麵前的沙發。

“坐吧。”他和善地道,“現在輪到你了。”

好好一句話,硬是說得讓人感覺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勝山傳心的資料都記住了吧?”草野朔隨口問,實際上並不覺得對方會毫無準備。

果然,赤井秀一篤定道:“熟記於心。”

隻要不背刺,對方的個人能力絕對是十分靠得住的。

前提是不背刺。

草野朔一邊給他上易容,一邊慢條斯理道:“那就來聊聊,幹嘛沒事跑來摻和公安的內部事務?”

赤井秀一眸光閃爍,敏銳地覺察到,現在的對話很有可能影響到他們後續的合作。

他不動聲色地道:“之前的那個夢,我有些好奇,最後那個戴帽子的家夥就是你們此行的目標嗎?”

在進房間時,他就將所有人的臉打量了一遍,並沒有找到那位黑發綠眼的女性。

想到那天晚上,草野朔表現得完全像是熟知夢裏情形,他便留了個心眼,直接將對方當作知情人對話。

“這可不一定。”草野朔的回答卻出乎他的預料,“跟他有關係,但那個老家夥卻未必是我的目標。”

赤井秀一下意識想挑眉,結果頓時被草野朔製止:“沒易過容?少亂動。”

……還真沒有。

算上朗姆和貝爾摩德,組織裏竟然有三個易容高手……饒是赤井秀一,這樣一算也不禁咋舌。

不僅擅長易容,還精通變聲,要是把他們全放出來搞諜報,簡直是防不勝防。

——誰能想到就算是現在,這看起來威脅十足的三個人裏麵,有整整兩個都在想法設法地劃水呢?

“除了這個,還有嗎?”草野朔看起來漫不經心,事實上卻並不好蒙混,“就因為要幫忙對付那個老頭?FBI還挺會日行一善的。”

思慮再三,赤井秀一覺得對方既然與安室透有合作,應當並不會在意他言談間直言要對付組織。

於是,他直接道:“因為一周前的變故,組織防守愈發嚴密,頗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我認為,現在最好按兵不動,等待合適的時機再主動出擊。”

如他所料,草野朔根本不在乎他要對付組織的事,隻是嗯了一聲:“然後呢?”

“FBI被盯上了。”赤井秀一坦言道,“我繼續在東京附近出沒的話,很有可能嚇走原本看好的目標,或是反被盯上,疲於應付接連不斷的追殺。”

日本並不是FBI的主場,他們是各自隱瞞身份分批來到東京,行事頗為束手束腳。

他自己也很清楚,此時的組織一旦發現他的蹤跡,便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一擁而上。

相比起來,FBI的其他人並不顯眼,一直沒有跟隨他們行動過的茱蒂更是遠離風波中心。

這樣看,與其留在東京和組織周旋,不如找點別的事情做——對於那個奇怪的夢境,赤井秀一可從來沒放棄過探究的意圖。

草野朔易容的手微微一頓。

本質上說,跟在外麵不小心惹了事,跑到消息閉塞的監獄裏蹲兩天避避風頭的行為,還真沒有什麽區別。

“要是沒法及時出來呢?”他抬眼,意味深長地問,“我可沒法跟你保證,這趟任務什麽時候才能結束,要是有什麽意外……”

“我相信不會出現意外。”赤井秀一沒有半分動搖,“或者說,就算出現意外,隻要及時解決掉就好。”

這麽自信?

草野朔完全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行,這可是你說的。”

他拍拍手,等完成了對方臉部的易容,又馬不停蹄地開始調整體型上的差異。

很快,易容工作完成,飛鳥井木記上下打量著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的易容,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往旁邊靠了靠。

宮野明美猜到她仍有些心理陰影,體貼地握住她的手。

“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會留在景浦先生身邊,給他做助手。”她口中的講述卻沒停,對方也聽得十分認真,“不過,有時候也會被人喊去幫忙。”

將不美好的記憶拋之腦後,飛鳥井木記追問:“是什麽人?”

“他沒告訴我名字。”宮野明美搖搖頭,“不過,好像是位醫術還不錯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