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消失了十七年的巴娜

“頤。”

虞子嬰並不打算告訴這老婦她姓虞,“虞”姓乃騰蛇族的皇姓,一報就直接露餡了,在沒查探清楚她跟蹤自己的意圖之前,她沒準備吐露太多,而是暫時選擇騰蛇族的一個大姓“頤”來代替。

“頤?”老婦埋頭沉思一會兒,暗黃枯瘦的臉皺起,顯得兩頰顴骨尤其突起,她將虞子嬰報的姓氏嚼讀了一遍後,然後猛地抬起頭來,質疑地瞪著她:“這不可能!”

看老婦一臉言之鑿鑿,虞子嬰的眼神稍微飄移了一瞬。

好吧,這老婦人看似老邁糊塗,但實則卻一點都不糊塗啊,“頤”氏的確乃騰蛇族百外姓氏之一,雖乃大姓,但還沒有資格與騰蛇皇姓血統相媲比,而“蛇召”這項逆天技能非純血種的騰蛇皇則不能駕馭。

要知道在騰蛇種族內皆十分注重血統,像皇族之類的婚姻別說是跟外族,即使是騰蛇內部亦是需要有嚴苛挑選性的。

一般被冠於皇族姓氏內的皇親皆以近親、戚親、血統純正之大姓族長等人依次從高至低篩選後成婚,鮮少有人“自甘墮落”到與血脈弱小的族民成婚,自然也不可能出現“頤氏”血統混淆了皇氏血脈,接著產出一個像虞子嬰這樣號稱姓“頤”卻能夠使出騰蛇皇族加滿技能的……奇葩;

(注:大姓:並不是指人多的姓,而是世家大族的姓氏。)

“你聽錯了,我說的是虞。”虞子倏地雙目認真,一本正經地對老婦人糾正道。

“頤”跟“虞”讀法若含糊一些,倒是頗為相近的,這也是一開始虞子嬰選它為替代的原故,這一旦被揭穿了,她不至於啞口無言。

“啊?虞?難道,剛才……是我聽錯了嗎?”老婦一臉“我耳聾了?我耳背了?”的懵然驚疑,此時遠處飄來一忍禁謦欬的笑聲,虞子嬰努力克製著自己目不斜視,隻當自己也耳聾、耳背了,麵無表情地夯著。

“虞乃騰蛇皇族姓氏,你……你當真乃騰蛇皇族?”老婦顫顫巍巍著抬起鬆垂的眼皮,她很激動,一雙隱有青光渾濁的眼神亦亮了,眼圈也濕潤起來,有兩抹霧氣在眼中凝聚,似乎隻要她一承認,下一秒她就會哭出來。

這表現委實不太正常,虞子嬰想,若是與騰蛇一族尋常相交何至於令她露出這種孺傷、悲喜交加的神色,她,這……難道是準備要認親?

可“親”在哪裏?即使靠得這麽久,她從這老婦身上可感應不到一點屬於族人的血脈相近的氣息,即使是半血脈……難道她是半半血脈?亦或者是連半半血脈都夠不上的……那既然如此,親疏早已界明,那又有何親可認?

“是。”

虞子嬰稍作停頓,便頷首承認。

這時,老婦果然如虞子嬰所預料的一樣,她很激動,激動得脖子旁邊的大動脈都看得見跳動,但她盡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可她卻克製不住自己的委屈,鼻頭一酸,熱淚禁不住滾了下來,她看著虞子嬰,端詳許久,終於抑製不住滿腔的酸楚,脫口而出:“公主,您果然是公主啊!嗚嗚……”

老婦撲上來抱著她便是一陣痛哭流渧,虞子嬰卻因沒有心理準備,被陌生人如此親密地觸碰而瞬間渾身僵硬,險些反射性地攻擊,她像一電線杆子似地被老婦算不得柔軟、卻溫暖幹瘦的身軀緊緊地抱著。

老婦身上有一股子酸臭的異味,像是很久時間沒有梳洗過自己造成的,她那毛躁而結成一團一團黑髒的頭發隨著老婦人的動作不時拂過虞子嬰白淨細嫩的下頜,老婦口中亦有異味,哭喊時那腐臭的味道直撲入虞子嬰的鼻息間。

但虞子嬰卻沒有嫌棄地將她推開,因為她感知到這幹瘦的老婦人抱著她的手臂分明是顫抖著,像是已知無力卻仍舊要拚盡全力量死死地圈抱著她,就像是失而複得之後再放開她,就等於要了老婦人的一條老命似的。

遠處惰看到這一幕,細長雙眉微蹙,他這人自認並沒有多嚴重的潔癖,但他覺得像老婦人這種已不屬於潔癖的範疇,但凡是一個幹淨之人都不願意輕易靠近的,隻是他卻沒想到虞子嬰能夠忍得住,非但沒有拒絕,甚至還板著一張故作成熟的小臉,帶輕拍其聳動的肩膀,意示安慰。

接受到虞子嬰瞟過來的眼神,惰知道她的意思,所以並沒有出手阻止,但心底卻已決定等上船之後,便要將她從頭到尾的衣服重新換一套幹淨的,既已認肯成為他的抱枕,怎麽可以這麽邋遢;

“你……認得我?”虞子嬰待她稍微緩和一些時,才問道。

“公主,公主長得跟先皇後如此相似,我、不,老奴自然是認得。”老婦抽噎地感歎一聲,卻還是在不斷地抹眼淚。

她長得像先皇後?先皇後是誰?

“你說的先皇後是騰蛇皇後?”

“是啊,公主。”

虞子嬰倒是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的身份了,原來她是騰蛇皇的嫡傳子嗣啊,所謂“先”皇後,是指她已經先逝了吧。

果然命硬啊,一出生便克母,如今騰蛇皇怕也是不在了,與父母緣這一項,與她前世的命運倒是一模一樣。

之前她曾不確定自己的血統,畢竟騰蛇族皇氏血統可不止有騰蛇皇一人的血脈,其中有貴親王族,幹親族等。(注:幹親則是騰蛇族無皇統權職的虞氏後人。)

由於騰蛇一族孕育後人尤其困難,特別是血脈越強大越純正的,是以騰蛇皇會在而立之年,將王族內新生的嬰孩抱來自己身邊認領皇子、或公主,若最終能生便封其為貴親王族,若不能,這認領的孩子便是下一代騰蛇皇。

而聽老婦眼下所言,她既長得跟先皇後如此相似,十有八九並非是貴親王族,而是騰蛇皇親生子女。

“你是誰?”虞子嬰問道。

一介普通的老婦人怎麽會認識騰蛇的先皇後,還認得騰蛇公主?她方才自稱老奴,莫非是曾侍奉過先皇後那邊兒的人,但騰蛇皇後又怎麽會用一個外族人呢?

老婦人撲通一聲突地就跪在了地上,她朝虞子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老奴乃騰蛇巴氏族人,名叫巴娜,叩拜公主殿下。”

“你不是騰蛇族人,我感受不到你。”虞子嬰眸光幽黑,直言不諱。

一提到這個,老子婦頓時便麵露悲傷:“老奴……老奴如今的確也算不得上是騰蛇族人了,因為老婦人已經私自換血,抽光了體內屬於騰氏族的血……老奴,此時……已是胡族人了。”

巴娜的話令虞子嬰多少有一些詫異:“換血?”

巴娜削瘦的臉上滿是陰霾,她臉皮顫抖一下,回憶起往事時,兩眼通紅,眉毛抖動得像是發出了聲音,兩眼噴射出通人的光芒。

“當年騰蛇一族遭遇殷聖之禍害,陛下被割頭掛城,血流滿城,老奴沒辦法,隻能帶著六個月大的公主您一路逃跑,那時候我們身邊是呼浩親王護送,他是先皇後的親哥哥,若非他浴血憤殺,我們怕是難以衝出城,而老奴一路奔波,因為年邁終於體力不支,無法跟隨大部隊繼續遷移,所以老奴將公主交待給呼浩親王後,便跳入了冰河之中……卻不想這一別竟已是十六年之久了啊……”

虞子嬰靜靜地聽著她的講述,眼前恍惚浮現了當初騰蛇一族被殷聖屠殺時的慘烈場麵,大雪紛飛,土壤早已成了紅褐色,鮮血無法凝固,上空的陰霾無法散開。充斥在這裏的廝殺聲、呼喊聲,慘叫聲,悲鳴聲,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

。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

“跳入冰河之中,老奴最後暈了過去,但卻沒想到,到底沒死成,被獵戶救了,他將老奴帶到了一座很美麗也很寧靜的村莊,那裏麵的人都單純美好,但老奴仍舊經常地做噩夢,夢到被滅族的那一日,而每次做完噩夢後,血脈內蘊含的騰蛇力量則會爆發,那時候我常常認不得人,也因此被許多人當成了怪物對待,老奴怕繼續這樣下去,不是發瘋,就是會被殷聖的人發現,老奴……”一陣難以抵擋的悲痛揉斷了她的心腸,巴娜哭不成泣。

“老奴、奴到底是不、不甘心,還想留著這一條賤命再看一眼公主,先皇後臨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老奴要好好地代替她看著公主長大,可老奴失言了,所以老奴想著,再怎麽樣也不能就這樣瘋掉,最後村莊的首領便替我想了一個換血的法子……讓我能夠活了下來……”

“你起來再說吧。”虞子嬰看得出來她早已體虛,不宜久跪,便出手想將她扶起來。

但巴娜在看到公主伸過那一雙賽霜欺雪的玉手時,這才驚覺自己這一身怕是會玷汙了公主,她趕緊惶恐地退了一步,急急避開了她的攙扶。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奴自己,自己來就行了……不敢勞累公主。”她撐著身子,像被風吹顫的枯枝,不斷地亂擺抖動著。

虞子嬰看她這冷得直哆嗦,便將自己身上的厚黑披氅脫下來披在她肩上,想來全族也就隻剩寥寥無幾的族人了,難得在這裏遇上一個,她自不會冷眼旁觀。

“不、使不得……”巴娜受驚,連忙推阻。

但憑虞子嬰的強勢如何能讓她反對得了,最後在虞子嬰一句“不要便扔了就是”中,巴娜無奈地接受了。

“你說你現在是胡族人,那則表情當初接你入村的獵戶是一個胡族人,你住的村也就是竜逐村,是嗎?”

看公主一臉的不苟言笑,但自相遇以來,公主對她的種種暖心輕柔對待,令巴娜明白公主這是麵冷心熱,可這到底是受了多少搓磨,才令這麽一個心善的孩子變成這樣現在這種像是遺棄全世界一樣冷漠的眼神啊!

一想到這裏,巴娜臉上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但漸漸地,她臉上又露出幸福的笑容,這時真是百感交集。

所幸天佑騰蛇,天見尤憐,她終於在閉眼之前,能夠再見到公主一眼了,也感謝蒼天,公主她能夠健康長大,平平安安……

巴娜怕自己哭得惹公主煩,便低下頭掖著衣角擦幹眼淚,她哽咽地道:“是,竜逐村,自與公主離別後,老奴就是一直住在這裏,但自從……”她的聲音驟停了一瞬,在回憶起什麽後,她又悲憤填胸,咬牙道:“自從十三年前一支殷聖的爪牙再次出現……所有的平靜再次變了……”

十三年前,殷聖出現在了竜逐村,怕是為了焚世九轉陣的陣心一事吧,虞子嬰暗忖。

他的聲音由低而高,漸漸地吼叫起來,臉色漲紅,漸而發育,頸子漲大得像要爆炸的樣子:“老奴是認得殷聖的人,雖然這一次他們出現時換裝了,但那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卻改變不了,他們穿著一套神聖祭祀服,寬鬆白袍,真是好笑,明明是一群惡魔,偏還要裝得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那時候他們就是這樣一副樣子在竜逐村裏住下了,而且一住就是二個月;

。偏生那時候,我因為換血後需要定期去車矢城購買一些藥物鎮痛的緣故,並不在村中,卻不想等我一回來……村裏麵的人都像入魔了一樣……他們……他們無知無覺,無覺無感,全部朝著一個地慢慢走去……”

巴娜眼睛裏冒著熊熊怒火,但兩頰卻慘白,但過一會就通紅起來,雙手和手指都奇怪地、不知不覺地**著,她捂臉哭道:“嗚嗚……我親眼看到,那總是一臉笑嗬嗬像一朵雛菊模樣的小科雅,還有那幫助我的胡族首領,那熱情助人的&¥%……他們都被一種蟲子給吸光了血,隻剩一層皮地倒在了那一片山坡之上,接著不知道哪裏飛來一群蝴蝶,它們將他們的屍體一點一點吞噬成了白骨……”

“嗚嗚……最終就隻剩我一個人活著……就我一個人活著啊……嗚嗚……”

事情的原委經巴娜的陳述一點一點地複原,令虞子嬰仿佛曆曆在目。

“神聖的祭祀服?難道是聖靈。”惰琴懶般悅耳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看巴娜還得哭上好一會兒才能夠平息下悲傷,虞子嬰不懂安慰人,隻能耐心地等她冷靜下來。

她看到已站到自己身旁的惰,將臉轉向他。

“你認得那種服裝?聖靈又是什麽?”

惰的視線輕飄飄地在她身上劃了一圈:“我替你準備了一套新衣服,上船後換上。”

虞子嬰沒有錯認他眼底的嫌棄,看他等待著她的回答,心底明白,這是問題的交換條件。

“……好。”

惰滿意了,便將所知道的都告訴她:“聖靈倒不是最近興起的一股暗勢力……”

天啟12年,王莽的殘酷壓榨,加上一連串的天災與戰爭,逼得要祥的平民終於走投無路,紛紛起義,其間東方和南方皆有大批的災難民起來反抗戾陰國的官兵。

但由於南方一直在鬧饑荒,災難民們先勇後難,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已無力支援戰事,眼看著一場持續之長,規模之大,損失之慘的戰事,就要這麽悲劇收場時,這時候從邊陲來了一支自自稱為“聖靈”的隊伍,而正是他們提供了一切後援支撐,這才幫助了這一支平民隊伍滅掉了一個武裝強盛的國家,最後並扶持了一個平民成為國王,號“燕雙”。

至燕雙後,這些年來“聖靈”則像一支幽靈隊伍,時而消聲匿跡,時而浮出水麵,陸陸續續打著“救助苦難貧窮世人,替天行道,得道多助之,失道則寡助”的旗號,暗行遊走於九洲。

至少這支“聖靈”勢力他們組織起來的目的未明,究竟擁有多少成員,其成員背景如何,這數十年間,卻一直是一個謎樣存在,連“聖靈”這個名號都鮮少有人知道。

“也就是說,燕雙國之所以起義成功,這背後其實是聖靈的一雙黑手在推動?”

虞子嬰若有所思,這“聖靈”必然是跟殷聖有關的,而燕雙國之所以會變成殷聖在九洲的內應,則多半是因為“聖靈”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