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我要找的人在哪裏?

冷萩雖生平沒見過如此冰魂雪魄、冰般透明風貌絕倫的男子,但到底因性情冷淡謹慎,不貪戀男色所迷,很快便回過神來,至此亦發現了對方對她態度上的不善,她一時不禁有一些恍惚,亦有一些……苦悶。

她知她長相好,從小到大雖因身體孱弱導致病容寡漣,但無論是在家中或在母族的族內皆是受盡榮寵與嗬護備至,鮮少有人如此明顯而刻薄地對她流露出惡劣嫌棄的態度,就算她這段日子因被賊人逼得疲於奔命,麵色憔悴不整妝容,也不至於令人看到便心生惡態吧。

……想來,這白衣如梨花般風華雍容男子的這種冷漠態度,皆是因為維護那一名神秘的黑衣少女吧。

她其實也知道自己該識好歹,這些陌生人已出手救了他們兄妹以勉於非命,便該知足,感恩戴德。可有時候人便是如此奇怪,在確認自身的生命安然無虞後,便會因此渴求更多,更何況那明明就隻是差一步就能得到的東西卻瞬間便被人隨手湮滅,這種滋味……太難受了。

“妹妹,別再說了!”

想必是知道冷萩那與細瘦文弱外貌相反的剛硬脾氣,穆英倏地轉過頭,劍眉攏緊出聲阻止道,但冷萩那不吐不快的話卻還是較他先一步說出。

“其實你們一早便來了,我知道的。但你們卻一直躲在暗處觀察著,等我兄妹遍體鱗傷,負隅抵抗到最後一刻方堪堪出手,失之我命得之我幸,我不知道你們這麽做究竟有什麽目的,但這一份恩情,我兄妹承得並不算情願,但卻也不會不認,畢竟你們救了我們是事實。”冷萩大眼含著一抹奇異流動的光,肉白的雙唇嗡動,神色冷淡而虛弱。

穆英聞言麵部表情一僵,那一張血痕交加的臉經雨水一夜的衝刷,翻綻泛白的肉,跟斑斑遺留暗紅的血,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既淒慘又可怖。

穆英之前麵對敵人時是主戰力,所以他根本無暇精力去觀察四周環境,所以並不知道冷萩所說的這一切,但如今一番話聽來,心底微寒。

但以他那耿實的心性來想,卻覺得人家這麽做也是無可厚非,畢竟前麵是一群辨不出是非好歹的人在激鬥,稍有差些便是惹禍上身,哪有人在不認識對方的情況下便冒然衝上去舍命搭救?

此乃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但站在他們的角度來想,妹妹所說的話也沒有錯,救急如救火,在他們瀕臨絕望、痛苦、生死掙紮的瞬間,別人卻在暗中將他們的垂死掙紮當成看猴戲一樣慢慢觀察完後才最後出手,若他們命大熬過便能僥幸撿一條命,熬不過也就是命,這樣的“恩情”的確令人承得有一些不舒服。

但穆英到底年長一些,心性亦塑造得比較穩重大氣一些,再加上早年跟父親一道見過一些世麵跟懂得一些江湖上的規矩,自是不會因為心底的一點不舒服而斤斤計較,因小失大,莽撞得罪了這些方才出手幫助了他們的恩人。

“請諸位見諒,妹妹因剛才受了驚嚇,又因……所以心情不好才這麽說話,但我穆英是感激你們的,就衝我現在能夠站在這裏說話,我妹妹能夠自由在這片白樺林裏呼吸,我便於願於足,穆英在這裏,正式地謝謝諸位出手相助。”

穆英正色,雙手抱拳高於額際,因背著冷萩不方便作揖或下跪,便誠摯地朝他們行了一個中原式武林的手禮。

聽他們交談皆自然地說著中原話,便知道這他們必然不是胡族人,而且看他們那一身有悖於常人的氣質,也不像尋常之人,可他一時也猜測不過他們的路數。

虞子嬰這人比較自我,這跟她孤僻的性格有關,一般這種人心理活動很多,但與別人的交流卻無限接近於零,所以她隻要沉浸在自我的世界內,其實對於別人的任何話都並不放在心底,她隻管她自己達到自己的目的便行了。

說好聽了她這種叫作大度,說白了她根本沒有將人放在心上過,更何況是她的話。

但別人卻不一定會這麽想,這世上有對美人憐香惜玉的,便有對美人冷酷無情的,猀華抄手斜眼,對著穆英兄妹冷冷嗤笑了一聲,那吊兒朗當的模樣滿是不屑的譏諷:“我說你們兄妹還真是奇怪哈,一個當黑臉,一個當白臉,不是把別人都當成是傻子吧,嗯?算了,我們也懶得跟你們計較了,瞧你們現在這一窮二白三遭罪的模樣,難不成還真當別人指望著你們來報答啊,哈,別開玩笑了好嗎。”

猀華擺了擺手,一臉古怪笑意地睨著他們。

不看他那氣人的表情,穆英兩兄妹光聽猀華那一番尖酸毒辣的話便能給嗆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這話裏話外完全是將他們兄妹倆兒貶起了兩隻白眼狼,明明是潦倒的窮鬼還怕別人救他們是為了貪圖他們的報恩,這話說的……忒毒了。

巴娜瞧這猀華將話說得半點餘地不留給別人,這接下來的事兒該怎麽辦呢?聯想到剛才公主殿下的問話,再加上眼下這兩兄妹的情形,巴娜還有什麽不明白了,她可不能讓這群異域蠻漢子將公主殿下的事兒攪和沒了,於是她捂嘴輕咳了兩聲。

“咳咳……”她使了一個眼神給猀華——正事要緊,想醫治他們,以後有的是時間。

倒不是巴娜沒有同胞愛,而是但凡得罪了她公主殿下的人,她一律在心底都不待見,即使是騰蛇同胞在內。

猀華妙懂,想著仙女搭救他們除了因為他們跟騰蛇一族扯上關係,想必還是因為有事情要問,於是他便擺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掃了他們兄妹一眼,不滿嘟囔道:“算了,瞧著你們一個傷痕累累地,一個又病懨懨地,也懶得跟你們計較這麽多了,剛才你們不滿地說了這麽多,但為什麽要留下這個人卻不說,我怎麽知道你們竟會想留下這個一路追殺你們的人啊!”

冷萩冷靜了下來,她心道對方人多而都不知底細,想來與他們鬧僵對已方不僅沒有任何好處,甚至可能會惹來另一樁禍事,於是,看他給出了台階,便就坡下驢了:“這些人早些時候綁架了我的阿爸跟阿媽,具體安放位置我們兄妹不清楚,但如果他死了,那些看守我們阿爸阿媽的殺手或許就會……”

冷萩與穆英提到此事時,麵露擔憂,似有重物壓在心頭,鬱色難解。

“這群胡人為什麽要殺你們,剛才聽到他們稱呼你是騰蛇冷族,那冷氏族人怎麽沒有人出麵來處理此事?”巴娜拄著一根木頭,慢吞吞地走上前,老邁微躬的身軀並不健壯,但她的聲音仿佛被注入了一種神奇的力量,令她顯得與一般的老太婆與眾不同。

虞子嬰經巴娜一個上午的“洗腦”,知道有些話不需要主子親自出口去問,身為主子並非需要事必躬親,有屬下們打頭陣呢,就像每個紈絝必有一個狗腿子在前開路,每一個包青頭必有一個展昭跟公孫策在旁一文一武相助,等到了需要決策的時候,便是她出場的時刻。

眼看巴娜能應付得了,並且騰蛇族內部的事情她比自己知道得更詳細,所以虞子嬰便緘默一旁,耷拉著眼皮,因為低著頭,頭上鬆垮的草帽便滑落下來一大截,遮住了她的麵部表情。

惰就那樣帶著一種天生優雅慵懶的姿態站在她身邊,因為雨停了,他便將帽子跟蓑衣都脫掉了,便著一襲纖塵不染的華服美衣,與虞子嬰這種類似帶著漁農鄉村風情的村姑親近站在一起,那畫麵有一種深深地違和之感。

但那兩人氣質十分相似,脈脈相融,默默相和,就像一個兩個半圓合成一個圓,竟生生將那種違和感衝淡了不少。

冷萩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為什麽總會不自不覺地往那兩人身上瞟,但每觸及一分,心底便會多了幾分奇怪的感覺,這種奇怪既來自於他們的身份,亦因為這兩人那令人不安詭譎的氣質。

看著一個老人穿著一件黑色寬敞的鬥篷大衣,肩披蓑衣,走路姿勢僵硬,並拄著一根路邊撿的木頭,她從那名神秘黑衣少女身後走出來,穆英不禁感到幾分詫異,聽她話裏的意味倒像是熟客,遂問道:“這位老婆婆,您認識冷氏?”

“嗯,有一些淵緣。”巴娜摘下草帽,慢吞吞地抬眸看向穆英,半耷拉的眼皮閃過睿智之光,這男子不過二十七、八左右,眼神磊落清澈,不似奸邪之人。

“老婆婆,並非我不願意回答,但有些話再談下去便屬於冷氏一族的私秘之事,若非確認你們是我們的朋友,恕我們不能代冷氏作出任何回答。”穆英抱拳歉意回道。

巴娜倒是沒見氣,反而笑了一聲:“我記得冷氏族長前十幾年是冷火吧,如今不知他可還安康啊?”

巴娜老奸巨滑,她自有法子令他們相信她,再說她老婆子活了這一大半輩子,在騰蛇族裏認識的人可不少呢。

“您認得冷族長?”冷萩聽巴娜直接喊出了冷火的名字,並且還點明他的身份後,心底既詫又驚,她仔細打量了巴娜一番,心底頓時有了一個大膽猜測,卻不敢冒險,便試探地問了一句道:“這位婆婆,不知您如何稱呼?”

“老婆子我姓巴,巴娜。”

這名字穆英兄妹自是沒聽過,但倒是聽過冷族長提過一些騰蛇一族的事情,其實提過有一族姓乃巴氏貴族,他們是專門服侍騰蛇皇族之人,地位與尋常的騰蛇族人懸殊,並且備受尊重。

“巴婆婆,您是騰蛇巴氏族人?”穆英驚訝地問道。

“我便是承認怕你們也不會完全相信的,我隻想知道,身為騰蛇七宗的冷氏,怎麽會讓自己的族人落得如此淒慘下場,你們冷氏一族,究竟發生了何事!”巴娜在地上跺了跺木杖發出嘟嘟之聲,一臉痛心地沉聲道。

巴娜這倒不是在演戲,而是真心為騰蛇七宗最終落得如此淒涼田地而滿心地難受。

“其實這事在宛丘如今倒也不算是秘密了……”穆英與冷萩對視一眼後,也覺得如今就算不確定他們的身份,也沒有隱瞞的必要,穆英黯色道:“其實我們騰蛇冷氏一族在被殷聖的人發現找到之後,他們便勾結了當地的胡匪入林大肆殺虐,如今我族人大部份死的死,傷的傷,敗的敗,躲的躲……”

巴娜聞言一陣張嘴驚愕。

而虞子嬰一臉冷漠呆板的表情一滯,不等巴娜出聲再問,便倏地一下抬起頭,這時一道海風吹來,掀起她腦袋上的草帽揚起半截,露出那冷硬白晳勝雪線條的下頜,與抿緊淡緋的雙唇。

“你們騰蛇冷氏可有一個經常戴著一頂黑色幕蘺,叫做始或司的人,他如今在何處!”

沒錯,貪食就是騰蛇冷氏一族的人,他當初匆忙離去,她便在萬佛寺替他卜算了一卦,卦象上顯示此趟他回去有驚無險,但自從九洲的氣運遭逢大劫大變,再加上她知殷聖有厲害布擺擅命之人的存在,心底便一直惴惴不安。

上一次聽無相坦承他派去護送貪食的人最後竟全部失了音訊,那時她便知道事情起了變化。

所以此趟除了來宛丘為揪出消滅殷聖娌奴一行人之外,便是來看看貪食跟騰蛇冷氏一族如今究竟成了如何境遇。

當初她是親口答應過貪食,會陪他一起回族一趟的,可如今她來了,卻發現騰蛇冷氏一族已慘遭殷聖的禍害,便是他也沒了蹤影。

“始——?”穆英聽了這個名字似很震驚地看向虞子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