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便宜豈能不占

“破勢”則意味著“重立”,看來她離她要達成的目標已邁出了一段裏程碑的距離。

虞子嬰攏袖站了起來,睨了一眼地麵上的卜卦陣,揮手一甩,動作十分瀟灑流暢霸氣,待她轉身準備走時,餘光卻撇到地麵上的繁複布陣,紋絲不動。

虞子嬰呆了呆。

她這才想起,自己剛才隨手幹了一件多麽蠢的事情。

抿緊唇線,她板著一張包子臉,眼角左右遊巡一下,見無人觀注她這廂後,便迅速伸腳將地上的石陣搗亂成一堆雜章無用的石堆。

“……這冰姑娘在幹嘛?”旁邊有人小聲嘀咕道。

“沒瞧見嗎?她在那兒玩石子呢,就是一個人玩得無聊了,便開始幻想自個兒是一名武林高手來著,想著霸氣淩然地來一場飛沙走石,不過石沒走,她就用腿攆讓它走唄。”

“哦,這還真是童心未泯啊,不過你怎麽知道的?”

“我家小屁孩三歲起,便天天舉著一把木劍追在老子後頭喊著,滴粒粒粒粒……吾乃北疆國大將軍是也,爾等匪賊最好束手就擒,否則,本將軍非要你血濺三尺不可!”

“……別讓你家孩子沒事老看幕戲了,瞧這整得,都快得魔瘴了。”

虞子嬰耳力很好,在聽到前邊三名裝作十分忙碌實則用各種怪異眼光頻頻打量她的士兵,臉倏在一下就僵了,接著便用一雙魚死眼瞪著他們。

竟、被、瞧、見、了!

剛才那丟人一幕被瞧見了,她這是殺人滅口,還是……殺人滅口呢!

“咦?喂喂,你們快別說了,她……她好像聽到了!”有人被嚇了一跳。

“嗯?哈,這怎麽可能!咱們距離隔這麽遠呢!”

“可……可是她在瞪咱們呢!”

“哦哦,那趕緊別再瞧了,看她這表情就跟咱家小屁孩一樣一樣的,他被人揭穿小時候的各種囧事,便會這樣惱羞成怒了,咱們趕緊撤。”

等他們抗不住一轟而散之後,虞子嬰才謾淡地收回視線,麵攤著一張臉,渾身散著一種鬱鬱寡歡的黑暗氣息。

這種奮鬥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失落感,她現在才有時間有機會慢慢咀嚼體會。

所幸,她強銳的五感還在。

不過……虞子嬰沉眉思索著,要怎麽樣才能夠恢複如初呢?

她曾經試著調息過,但卻完全無用,丹田看似飽滿實凝,卻任憑她如何努力,都無法調動一絲玄陰之氣出來,她甚至無法再次轉換成騰蛇血脈黃金瞳的狀態。

與此同時,小青(青蛇)跟她的那一絲隱秘的聯係亦中斷了,她已察覺不到它的感應,當初因為它需要褪皮長大,她便任它自行離去尋洞,等它成功從幼蛇蛻變成成蛇時,再自行覓回。

如今看來,怕是不行了。

而這種時候,如果有一條殺傷力極強,偷襲、強攻、製毒等多功能的小青蛇在,她的處境倒更方便了。

早已遺忘自己的寵物多時,終於在落魄時才感受到小青的種種好處,虞子嬰不由得森森黑化得更厲害了。

——

一夜很快就過去了,天漸漸破曉,淡青色的天空鑲嵌著幾顆殘星,大地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

在這一日一夜期間,幾裏遠的白石城內竟無一人前來碼頭查探,而碼頭上的人達達木亦下令不準再冒險前去城外探聽。

雙方就這樣心照不宣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夜。

“冰姑娘……”

海浪聲伴著清晨的涼意,拂過靠在船桅上闔目的虞子嬰麵目與發絲,她悠然地睜開了眼睛,雙睫如覆斂的長翼扇開,她那兩顆黑溜溜的大眼睛在薄霧中清透異常,無半分朦朧的睡意。

“……冰姑娘,該出發了。”格桑站在她側旁,目光柔軟擔憂地看著她。

這一次的行動,他去不了,無論他怎麽樣地跟舅舅賭誓保證,他都不充許他隨行。

因為無法陪伴他們入城,所以他此時的心理負擔十分沉重。

“冰姑娘,我想……”

一隻白玉纖手舉擋在他麵目前,止住了他準備要衝口而出的話。

接著,虞子嬰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格桑雙唇一顫,喉中似噎了一顆核,卻明白了她這個舉動的意思,一句話都吐不出來了。

他目光黯然又充滿低落在注視著虞子嬰漸行漸遠的背影。

——

都督少府海軍部隊行徑的路線如一條土龍,二十輛手推的輜重車,車輛在行進間吱吱響著,在白石道上蜿蜒著。

“出發!”

達達木特地穿好一身行軍飛翅龍鱗鎧甲,寬大的紅色披風令他魁偉的身姿更加氣宇軒昂。昨夜行車便準備妥當,今日出發得早,眾人便是一夜熬著黑眼圈,無法入睡,見到達達木他們等人毅勇奮進的身影,眾人禁不住心底擔憂與悲切,齊齊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願將軍,冰姑娘,順利歸來!”

“願將軍,冰姑娘,安然歸來!”

“願將軍,冰姑娘,凱旋歸來!”

三聲高喊,聲徹九霄,情真意切。

達達木嚴肅著一張輪廓深遂的麵龐,朝跪著的眾人一揮手,深深凝視一眼後,卻沒有留下一個字,便幹淨利落地轉過身去,帶著車隊便出發了。

路上,一直氣氛沉重的達達木突然側眼瞟了虞子嬰一下,惡聲惡氣道:“喂,你是個啞巴,等一下你能做什麽?我可不覺得人家會慢吞吞地等你在地上寫字。”

有嘴巴可以說話的人就是可以這麽任性直接。

虞子嬰聞言,並沒有感到被羞辱了,她走到一輛手推車上抽出了一塊四四方方的木板,然後又取來一塊黑色的炭石。

她用炭石在木要板上麵寫道:“我有它。”

等達達木看完,她又拿出一塊布巾在木板上擦一擦,由於炭灰刻畫得不深,很快隻剩下一層模糊的印記,轉眼又可以繼續寫了。

“窩擦!這你都能想得到?”達達木看虞子嬰發明了一個隨身寫字板,頓時感到一種智商上的軋壓惡意。

“這有什麽難的?”虞子嬰看著他,那直勾勾的眼神透著幾分譏諷。

達達木一見,頓感心塞。

所以說他寧願獨自一個人悶著,都不想跟這毒舌的小女子聊天!

來到白石城門前,果然很遠一段距離都能看到城門口駐紮著許多士兵,那些士兵自然不是白石城的守衛,而是屬於五鬼的陰鬼軍,而此時白石城城門一條深垠寬闊的海溝前吊橋被高高掛起,以一種禁止通行的資態宣告來者。

“啊。”虞子嬰叫住了達達木。

眉頭攏緊的達達木聽到虞子嬰的聲音,偏過頭問道:“怎麽了?”

“你先獨自一個人上前說話,要多囂張有多囂張,氣勢加足後,我們再去。”虞子嬰寫道。

達達木不明所以:“為什麽?”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擺出一臉的好言好語,然後讓他們不懷疑地放咱們進城去嗎?

虞子嬰嫌寫麻煩,沒有長篇解釋,隻簡短道:“兵行者,先以其勢而攝,便可避免敵方輕視。”

達達木怔怔地看著她寫的字,他並不是一個沒腦子的人,他將虞子嬰寫的話好好地想了想,漸漸便好像有些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了。

人固窮而不喪誌,人少勢而不喪德,人自輕而別人輕之。

就算他們如今是一隻紙老虎,也絕對不能夠在外麵丟了山林大王的威風。

再說了,他們如果真對這些小兵小將客客氣氣地,豈不是自降身份,像這種攔路小鬼一般都是踩低捧高之輩,既然他們的去留完全不是他們能夠做得了主的,何需討好這種攔路小鬼,自滅威風隻會令他們輕視而妄顧他們的談判內容。

達達木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虞子嬰,見她又舉著幾個大字:“膽大,心思,上!”

最後那個“上”字,令達達木嘴角惡狠狠地一抽。

當老子是狗啊!說上就上!

但到底……他還是上了。

“爾等鬼陰軍,見到爺爺我達達木將軍,還不趕緊膽怯相迎!”

達達木讓車隊在外,獨自扛著一柄威風凜凜的大砍刀站在城門對岸,他方臉闊眉,虎背熊腰,人高七丈,一身盔戎,即使站著不動也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霸氣,特別是當他怒目呲牙大吼一聲,保準讓其心膽炸裂而死!

這一聲飽含著濃煞內力,遠遠地傳到海溝對岸去了,那些個本來閑眯逗眼吹牛或打著瞌睡昏昏欲睡的鬼陰軍,頓時一個個被這打雷似的聲音嚇得跳了起來,然後一個個茫然四目巡視張望。

當他們看到對岸那個一騎當千的達達木時,都紛紛揉了揉眼睛,結舌瞠目。

“他娘的,他剛才在吼什麽?”有人氣惱地喊了一聲。

“他說……他叫達達木將軍?”有人擠眉弄眼古怪道。

“達達木這名字聽起來倒是耳熟,咦,這不是都督少府的那個常勝將軍嗎?”有人記起來了。

“我說,他這種人物怎麽跑來了?”

“他好像是一個人啊?”

“這怎麽可能,他一個人跑來咱這地兒幹嘛,莫不是還有其它部隊埋伏在暗處?”

這些個人首先被達達木那石破天驚的架勢嚇了個夠嗆,又被他的名聲所攝,一個個一時拿不定主意,便聚在一塊,接頭交耳。

“你們這些龜兒子!有什麽話老子聽不得,趕緊放橋,好讓老子進城!”

達達木見這些人果然如虞子嬰預料一般,不由得信心滿滿,再次十分囂張地一跺腿,濺起了滿天塵灰飛揚,那強大氣流吹得他紅色披風獵獵作響,如怒目金剛般嚇人。

“你……你是中央都督少府的達達木將軍?”

一般來說,被派來守城門的皆是一些小雜碎兵,他們自然比不上正牌軍隊有魄力,見達達木氣勢咄咄逼人,便不得不無奈之下,便派出一個代表前去回話。

此人長得一臉瘦長似馬,細眼塌鼻,他見達達木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底氣十足的模樣,便縮了縮脖子,眼神在他身後到處張望搜尋,就怕他在暗中埋伏了什麽殺手。

“老子就是達達木!”

馬臉兵努力板起氣勢,挺了挺胸又問道:“既然是都督府的達達木將軍,你跑來白石城做什麽?”

達達木瞪眼吹胡子:“老子能來幹嘛,老子當然是奉陛下的命令前來送災糧……嘿?老子幹嘛跟你們這群龜兒子有甚好說的!趕緊下吊橋,老子要進城去!”

雖然達達木的話半途警醒便收了回去,但耳尖的人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馬臉兵愣了愣,接著似想到什麽,整個臘黃的臉皮徒然泛起了紅光,目光灼灼然地盯著達達木。

他心中喜道——嘿嘿,想不到啊,這趟老子守門竟守得要升官了,升官了!哈哈哈哈……

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便宜啊!

白石鎮與其它沿海一帶遭海災一事他們陰鬼軍怎麽可能不知道,當然也曾聽聞達達木等人送災糧一事,但他們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在明知道白石鎮已被他們陰鬼軍攻陷控製住了的時候,仍舊準備送糧食入城。

這不就是……白白送來給他們占便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