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皇的遊戲
聽聞昨夜部落來了一個能解除山神詛咒的仙女,族人皆頎喜若狂,一大早便拖著殘弱的病體駐守在大祭師房屋前,摩拳坐立不安,兩顆眼珠子幾乎都粘在了黃果樹下懸壺看診的一名黑胖少女身上。
她體型雖圓肥,但卻挺直端坐如軍姿挺拔,令人側目,在一間廢棄重修的茅廬棧間,一桌一凳一鐵舊香鼎,桌麵平擺著三隻瓦碗,分別裝著透明的烈酒,黃醋跟藥草泥漿。
“十二歲以下孩童最先,婦孺老者列次,重患則優先,不要亂了次序。”前世虞子嬰為積福緣,積攢功德來延續壽命,祖母替她安排這種義務開堂診醫亦不在少數,是以虞子嬰對這種群患來襲,應付起來亦算是駕輕車駕熟。
她瞥了一眼那些激動蜂擁圍攏的病患,便對著大祭師說道。
大祭師知道她這是讓他出麵去維持秩序,其實不需要她特地交待,他自然也會替她安排好的。
蠱跟毒疫都非他精通的範疇,他自然也歆然當起助手,另外他也想知道她能做到何種程度。
他派了幾名族中的勇士去族人中間說明,很快被感染的鮮卑族人便自覺排成一條長龍,一位接一位地來到虞子嬰麵前,斂息緊張地等待她診治,兩眼緊巴巴地,似勝千言萬語。
“虞家祖訓,施刀憑緣,你不需要害怕,亦不需要緊張,隻需要信任我就行了。”
虞子嬰說這句話的時候,耷拉下眼皮,神色嚴肅而認真,像研究科術的專家,充滿領域的強勢與自信,而這種氣場很顯然影響到了鮮卑族人,他們一震,眼中的忐忑不自不覺因為她的話而被撫平了。
大祭師垂袖靜立於茅草房簷下,眸光瀲灩淺淺,凝視著虞子嬰一瞬不眨。
而隊伍身側,便是被大祭師派去維持隊伍秩序的部落勇士之一猀華,他深邃的褐色眼瞳仿佛隻剩下虞子嬰一人,帥氣俊朗的麵容始終帶著粲然驕傲的笑容。
若是遇著孱弱的孩子跟年邁的老人,虞子嬰會先用酒精替匕首消毒後,再用燃著木料的香鼎煙熏片刻,再施動小手術,香鼎內有她特別加製的麻竹粉沫,能保證手術能夠完整而無痛地迅速進行。
鮮卑族民看到仙女的動作,五指如蝶穿花飛舞製定施刀位置,匕首便已電光火石間便剜出一隻疫蟲,創口細微,那刀法之精湛與流暢,簡直能稱之謂震撼,一刀下去刀無虛發,完全不給疫蟲反撲的機會,最後步驟她先將醋跟草泥漿先後塗在他們開刀後的患處,包紮之事則交給了巫醫他們負責。
受感染的族人少說亦有幾十人,而且疫情感染程度不一,其中有幾個特別厲害的,幾乎全身都布滿那種暗紫黑紅的隆胞,他整個人如脫水一樣隻剩一層薄薄的皮張裹著,顴骨跟眼睛異常突起,觸目驚心。
虞子嬰一個上午憑著過人毅力與體力,替鮮卑族大部分病患祛除了體內疫蟲,但過度的集中精神力令她太陽穴有些漲痛,特別是最後剩下的四名病情有些特殊,令她踟躕停著。
“這四個人暫時不能動刀,你們平日喂他們喝半壺黃醋跟流質,就是粥跟糜湯之類的食物先維持著生命。”虞子嬰抿了抿唇,一接觸到專業學術便異常嚴肅沉靜,明明憨呆的稚氣麵龐,卻因眉宇間的褶皺而顯得那麽不倫不類,那該是屬於成人的深沉與複雜。
他們身體異常虛弱了,由於體內的疫蟲蟄伏時期過長分裂數量過多,若開刀創口自然非同一般,是以他們根本捱不住手術後的一段恢複期,貿然下刀隻會更快地消耗掉他們剩餘的全命力。
大祭師一直關注著虞子嬰,每次看她用一種成熟而冷靜的態度處理事情,他便有一種莫名的憐惜,分明是一個稚幼該備受嗬護的年齡,偏出落得如此堅強而勇敢,這其中是否是因為受盡了磨礪與困苦?
“他們都是當初為了山神祭上山絞蟲回歸的勇士,如今隻剩四人了。”族中巫醫是一名身材矮小,有些駝背的老赤腳,他看著那四名苟延殘喘的重患勇士,背手歎息一聲。
“雖然我暫時將疫蟲剜出來了,但卻是治標不治本,我隻能暫時拖延疫情惡化的情況,但最好的根除辦法就是從源頭將疫情連根拔起。”
虞子嬰將視線投向大祭師,既然疫情是從絞殺大蟲起的事端,那麽唯有再一次去事故現場,她才能查到解決辦法。
大祭師看了一眼那些在牆角神色萎靡等待包紮的族人,他神色沉寂,巧妙地避開並沒有回應她的目光。
巫醫看了一眼兩人的私下互動,那枯樹一樣皺皮的麵容綻出一絲微笑:“若仙女執意去查探一番,那便讓老朽帶你去吧。”
虞子嬰再看了一眼大祭師,蹙眉一瞬,便收回視線。
心中奇怪他的反應,他好像並不讚成她跑這一趟,為什麽?
“巫醫,還是讓我帶仙女去吧,這裏還有很多患者需要你跟大祭師照顧,況且我是勇士,對叢林的情況最熟悉,絕對會保護好仙女的!”猀華擠上前,他先是朝著大祭師恭敬行一禮,接著便對著巫醫粲然一笑,那兩排皓白整齊的牙齒閃耀無比。
“是你這小子啊。”巫醫古怪地睨了他一眼,看他積極踴躍的模樣,再看了一眼虞子嬰,才道:“也好,這次任務就交給你了,別忘記給你阿媽報備一聲,省得她著急。”
“嗯嗯。”猀華連忙頷首,轉頭看著虞子嬰,愉悅地咧開嘴笑了,可惜虞子嬰並沒有看向他,她隻是放神地盯著麵前的空氣。
猀華臉上的笑容頓時黯淡幾分,嘴角有些苦澀失落。
“山中危險不可預測,再加上最近暴發的蟲疫,仙女身份尊貴,且先派幾位勇士先上山檢查一番再議吧。”大祭師聲音如滌塵的泉水,溫潤沁心,隻是此刻略帶一些清泠。
巫醫聞言臉色微變,但不過瞬間,他便低下頭,負手不語。
猀華則一愣,他看著大祭師麵具停頓了片刻,才笑得單純自然道:“還是大祭師安排得當啊。”
——
“尊上,最近屬下查探到朝淵駐兵竟集體暴露在九連雲峰山腳頻繁出沒,其間很多部落群都被翻遍,聽聞是在尋找什麽重要的人。”
一道暗影綽影無蹤匿於暗處,大祭師靛藍暗紋寬袍拂風傾散開來,底衣如冰綃雲霧,盛著清冷光華,聽完屬下低沉的匯報,他靜凝不動,唯有兩束視線卻一直不移茅廬內趴在淺寐的虞小胖。
“看來終究還是留不住她啊……”語氣飄渺低落輕輕散落於空氣中。
“尊上是說,朝淵鬧出如此動靜,是為了尋覓宇文二小姐?”暗影詫異。
“桑莊主的傷勢恢複得如何?”大祭師氣息微滯,轉換了話題。
“桑莊主服用了百花仙子贈予的百花丹傷勢已大好……尊上,你為何如此看重此女,今日險些因她而——”
噓~大祭師伸出一根月白手指抵於嘴邊,示意噤聲,那雙看向他的澄清瞳仁如覆一層淡漠薄冰,暗影臉色倏地蒼白,氣息紊亂喉間一甜,所幸大祭師很快轉移視線,再看向小胖眼神緩緩恢複了溫潤。
“命該如此而矣。”
他步履如雲淺聲而至,盯著她眼瞼輪廓浮起的青底倦色,靜滯些許,指尖忍不住微彎輕蹭她臉頰,感受起那異常軟膩的觸感:“竟然再次遇上了,少俠……每遇一次,你便能令我心境變幻一番,如次一二再,再二三,少俠你可知如今麵對你,我已無法做到平靜了……”
風起,拂過他羽翎密集的睫毛微顫,幽深瞳海泛起幾絲迷茫光彩,他視線移至她纏住的左眼,這時,猀華卻不知道從如裏冒出來,一把擒住他的手腕,順便點了虞子嬰的昏穴:“大祭師,這既是吾皇的遊戲你可不準隨便犯規哦。”
“猀華,你越矩了。”
大祭師微顰眉,淡淡的嗓音,卻有著不容違背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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