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不安的夜

亥時一刻,夜已是稍有些深了,偌大的誠親王府裏已是一片漆黑的死沉,唯有內院書房裏卻依舊燈火通明,一身紫色單衣的誠親王胤祉背負著雙手,在書房裏慢慢地踱著步,看似一派的輕鬆隨意,可實際上麽,微皺著的眉頭卻是明白無誤地顯示著三爺此刻的心情並不平靜,這也不奇怪,明兒個就要見真章了,可到現在為止,三爺還沒個萬全的把握,又怎能不擔心明日清欠一事會出岔子,倘若真要出了差錯,他三爺這一向樹立起來的無所不能之形象豈不得就此毀於一旦了去.

";孩兒叩見父王!";

就在三爺心煩意亂之際,卻聽一陣腳步聲響起中,一頭大汗的弘晴已是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疾走數步,搶到了近前,緊趕著大禮參拜不迭.

";晴兒回來了,好,情形如何了?";

這一見弘晴歸來,三爺的腳步立馬便是一頓,連叫起都不曾,便有些個急不可耐地追問了一句道.

";好叫父王得知,巴軍門已同意配合我等行事,今個兒孩兒……";

這一見三爺急迫得大失常態,弘晴心中好笑之餘,卻也不敢多有耽擱,這便將與巴錫商榷的經過詳細地解說了一番.

";嗯,好,能得巴軍門相助,此事已是成了泰半矣!";

三爺之所以到了此時還不曾去休息,為的便是等弘晴帶來的消息,此際一聽巴錫已答應幫襯,心中懸著的大石頭也就此落了地,這便興奮地一擊掌,叫了聲好.

";父王英明,且不知曹織造處可有準信否?";

對於巴錫其人,弘晴早有多方之了解,對症下藥之下,說服其配合行事原就不難,可對於曹寅麽,弘晴就不敢擔保了,畢竟曹家所欠的虧空額實在是太過巨大了些,盡管那都是因多次接駕所費,可掛賬卻是掛在了曹家頭上,這事兒旁人可不好隨便置評,隻能看老爺子的意思如何來著,偏偏曹家又是虧空最多者,還真就是一繞不過去的坎,不搞清狀況,弘晴實是不敢掉以輕心.

";皇阿瑪隻言明日會召曹寅入宮,至於其餘麽,卻是並未多言.";

說到江寧曹家,三爺也是頭疼得很,偏生也一樣沒啥轍可想,也就隻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給出了個不甚確定的答案.

得,老爺子既要收緊銀根,又不想讓人說閑話,居然玩起了這等無賴手段!

老爺子的心思,弘晴倒是猜到了一二,左右不過就是心疼錢袋子,不願自個兒去還這筆錢罷了——老爺子四次下江南,每次都住在了曹家,一體開銷足足有六十餘萬兩之巨,這麽大筆錢,老爺子的內庫雖拿得出來,可真拿了,那非得傷筋動骨不可,再說了,老爺子幫著太子還了十幾萬兩,還可以說是特例,若是再幫曹家還債,那巴錫等一眾老爺子患難與共的老弟兄們的債又該如何,不還,勢必要落下個厚此薄彼之名聲,還麽,老爺子的內庫全搬了出來,也不夠抵的,左右為難之下,也隻好以召見為名,先將曹家從注定要受攻的局麵裏摘將出來,至於後頭的事麽,想來還得三爺父子自己去設法解決.

";如此也好,隻消其明日不在戶部露麵,事情倒也遮掩得過去.";

事已至此,再說旁的都無甚意義,弘晴也就隻能是裝糊塗地安慰了三爺一句道.

";嗯,罷了,時候不早了,爾且道乏罷.";

該議的,早都已是議過了,到了眼下這般田地,也就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至於成事與否,也就隻能是賭上一回罷了,三爺心知肚明之下,自也就沒了議事的興致,這便一揮手,下了逐客之令.

";是,孩兒告退!";

事將臨,多說也已是無益,反倒易自亂心扉,這一點,弘晴自是清楚得很,也就沒再多囉唕,恭謹地行了個禮,便即自行回轉翠山居去了.

";嗯……";

三爺沒去管弘晴的離開,自顧自地踱到了窗前,背手而立,仰望著天上的一輪殘月,呆立了良久,而後,發出了聲長長的歎息,內裏有著幾許的緊張,幾許的期盼,也有著幾許的忐忑與不安……

";來,接著喝,今兒個不醉無歸!";

夜已是有些深了,京師各處大多已是漆黑一片,可十爺府上卻依舊喧囂著,但見十爺光著膀子,左手端著個大海碗,高高地舉著,右手猛力一揮,煞是豪氣地咋呼不已.

";十爺說得好,來,喝,喝!";

";喝,幹了!";

";跟十爺喝酒就是爽利,沒說的,幹了!";

……

七歪八斜地圍坐在桌子邊上的都是武將,一個個盡皆喝得興起,大呼小叫地哄鬧著,就有若喝水一般地往肚子裏狂灌著,要多瘋狂便有多瘋狂.

";哈哈哈……,好,夠意思!明兒個可就都看大家夥的了,誰要是慫了,休怪爺大巴掌侍候了去!";

十爺仰頭將一大海碗的白燒倒進了喉頭,而後重重地將海碗往桌上一頓,伸手一抹嘴角邊的殘酒,哈哈大笑了一通,旋即麵色一沉,猙獰地環視了下眾人,陰測測地擠出了句威脅意味極濃的話來.

";十爺,您這是說哪的話,咱兄弟們怕誰來著,要真有誰敢慫了,不用十爺動手,末將第一個饒其不得!";

";對,就是這話,奶奶個熊的,清個屁欠,哥幾個管他三爺還是四爺,就他娘的一句話,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有種的拿了去,沒種,滾他娘的蛋!";

";十爺放心好了,奴才們旁的沒有,膽子卻還有幾個,諒那三爺

也不敢將奴才們咋了去,走著瞧好了!";

……

在場的都是武將,不是八爺一夥的門下,便是素來親近八爺者,當然了,也都是欠債的大戶,明兒個三爺父子要清的債主們可有大半都坐在了此處,這會兒聽得十爺如此說法,自是樂得從命,一個個嗷嗷直叫地表著態,還真就頗有同仇敵愾之景氣.

";哈哈哈……,好,這話爺愛聽,明兒個就看爾等的表現了,來,接著喝!";

不管是從私仇也好,還是公義也罷,十爺都絕不想看到三爺父子成了事,今夜宴請諸多將領,為的便是統一眾人的思想,要的便是同仇敵愾的士氣,這會兒見諸將盡皆應答得豪氣,十爺心中自是大快,豪氣無比地一把抄起了桌邊的酒壇子,高高地舉了起來,咋咋呼呼地吼了一嗓子,應者雲集之下,一場豪飲又接著開始了……

";不下了!";

夜已是深了,往日裏習慣早睡早起的四爺此際卻是半點睡意全無,端坐在孤燈下,麵對著已到了中盤的棋局,眉頭緊鎖地思忖了良久,可手中拈著的一枚白棋子卻是怎麽落將不下去,心一煩,索性伸手將棋局攪亂了一氣.

";四爺心亂了.";

這一見四爺攪亂了將輸的棋局,戴鐸不禁微微地搖了搖頭,意有所指地點評了一句道.

";嗯……";

四爺並未回應戴鐸的點評,而是長出了口大氣,站起了身來,背著手,在書房裏來回地踱著步,眉宇間盡是煩躁之意味.

";四爺其實不必煩心,此事即便不成,也斷然追究不到您的身上,左右不過都是公事公辦耳,說到哪,都是理最大.";

身為四爺府上的第一謀士,戴鐸自是清楚四爺心神不寧的根由之所在,這便從旁寬慰了其一句道.

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四爺可不以為自己在戶部做的這麽些小手腳有多光彩的,也不以為真能瞞得住三爺父子,甚或可能早就落在了老爺子的眼中,隻是他卻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戶部可是他四爺的該管,讓三爺來插上一腿,自然不是啥好事,真要是讓三爺辦成了他四爺辦不成的清欠事宜,啥麵子裏子的可就得丟了個精光,就衝著這一條,就不是四爺所能容忍得下的,哪怕是殺敵三千,自傷八百,四爺也隻能是硬著頭皮上了,問題是硬上歸硬上,能不能成功,卻尚在未定之天,倘若事有不諧,那後果之嚴重,四爺實在是擔不起啊!一想起狡詐如狐的三爺與妖孽一般的弘晴,四爺的心又怎能安得下來.

";四爺,夜深了,您還請早些休息,明日事由繁多,須輕忽不得.";

該說的話,戴鐸其實早就說過了,這會兒見四爺心神如此焦躁,戴鐸也已是無法可想,也就隻能是無甚營養地進諫道.

";嗯,不早了,你且道乏罷.";

四爺此際心亂如麻,哪有半點的睡意可言,眼瞅著戴鐸也無甚好法子可想,自是不想再繼續這等無趣的談話,這便一揮手,下了逐客令.

";是,奴才告退!";

戴鐸嘴張了張,似乎還要再說些甚子,可到了底兒還是沒說出口來,也就隻是躬身行了個禮,自行退出了書房.

";每逢大事有靜氣?唉,說易行難啊!";

四爺沒去理會戴鐸的請辭,麵帶憂色地望向了書房正中懸著的一麵禦賜條幅,口中呢喃地照著念了一遍,奈何不單沒能壓住心頭的煩躁,反倒是更煩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