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攪動一池秋水 第二百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一
雄雞一唱天下白,難熬的一夜終於是過去了,弘晴一大早便起了,又是跑圈,又是舉石鎖地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方才算是將陳老夫子定下的功課糊弄了過去,匆匆梳洗了一番,簡單地用了兩碗稀粥,便陪著三爺趕到了戶部衙門,方才一下了轎子,入眼便見四爺已領著一眾戶部官員們恭候在了衙門外。
“三哥,早啊!”
四爺雙眼微紅,顯見昨夜就不曾睡踏實過,可精神卻是不錯,這一見到三爺父子下了轎,立馬便大步迎上了前去,很是客氣地拱手寒暄了一句道。
“四弟到得這麽早,還真叫為兄慚愧了。”
這就要見真章了,三爺的心情雖是緊張,可畢竟養氣功夫了得,倒也不致反應到臉上來,同樣是笑容滿麵地拱手回了個禮。
“小侄給四叔見禮了。”
盡管打心眼裏對冷酷無情的四爺從無半點的好感,可該行的禮數,弘晴卻是半點都不會少的,一禮下來,倒也中規中矩,讓人挑不出啥毛病來。
“免了,免了,晴兒今日精氣神不錯,好,好啊。”
四爺原就是個冷人,素來少有與人說笑的時候,這會兒盡自想跟弘晴打趣一番,以舒緩一下緊張的心情,隻是話從口中而出,卻依舊是幹癟得緊了些。
“四叔客氣了。”
這一聽四爺那幹癟無比的打趣話兒,弘晴險險些沒將早飯全都吐了出來,當然了,肚裏盡可腹誹不已,然則大麵子上卻還是得作出一副恭謙狀地,這便深深一躬,遜謝了一句道。
“四弟,這風大,就都進內裏去好了,待會人到了,就開始罷。”
三爺心中有牽絆,實是不願在這衙門口上多囉唕,禮數一畢,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三哥說的是,您請!”
三爺這話可是擺足了上位者的姿態,盡管可能是無心,可聽在四爺的耳中,卻是別有滋味,奈何三爺眼下正當紅,爵位上又是眾阿哥裏僅次於太子的第一人,四爺就算心中有著再多的不服,卻也不敢有甚不滿的表示,也就隻能是訕笑著一擺手,將三爺父子倆往衙門裏讓了去。
“啟稟王爺,人都已到齊了,請王爺明示行止。”
三爺父子身份尊貴,那些個迎來送往的事兒自然無須去理會,這一進了衙,順理成章地便拐進了臨時辦公室裏,由四爺陪著,品茶閑聊了開來,隻是這等舒閑也沒能持續多久,辰時方才過半,就見範時捷急匆匆地從外頭行了進來,持禮甚恭地稟報了一句道。
“嗬,好麽,不愧都是當將軍的,這守時的能耐還真是不錯的麽,好,四弟,那就一並去瞅瞅罷。”
別看三爺先前一派風輕雲淡之狀,似乎萬事不縈於心,可真到了見真章的時候,還是頗現緊張的,這不,話都說得有些個語無倫次了起來。
“三哥,您請!”
三爺緊張,四爺這會兒同樣也不輕鬆,並未注意到三爺的話有甚不妥之處,倉促地起了身,擺手一讓,示意三爺先行。
“四弟,請!”
緊張歸緊張,事到了臨頭,卻也無甚退路可言,三爺也隻能是深吸了口氣,強自平抑住心頭的撞鹿,擺手回了一禮,而後挺胸昂然地邁步行出了辦公室,向前院天井行了去。
“末將等參見王爺!”
戶部乃執掌天下財政之要害,隻是有錢歸有錢,衙門規格卻是與其它各部並無太大的不同,其二進院子雖是不小,可今兒個前來應差的將領極多,還都是起居八座的大將,到了戶部,自然得有座,這麽一座之下,登時便將偌大的院子擠得個滿滿當當的,呦三喝四之聲響個不休,罵娘的罵娘,吵嚷的吵嚷,生生將原本肅然的戶部弄得個烏煙瘴氣地,也就是三爺一行人到了,這幫丘八爺們才收斂了些,各自起了身,亂哄哄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諸公都請坐下敘話好了。”
三爺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主兒,盡自心弦緊繃,可表麵上卻還是能拿得住架子,並未因諸將們的見禮之聲響亮而有甚失態之處,但見其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正中的大位上,麵色和煦地環視了下眾人,虛抬了下手,一派心平氣和狀地叫了起。
“謝王爺賜座!”
一眾將領們盡管心思各異,可在這等場合下,卻也沒誰敢失了禮數的,齊齊謝了恩之後,便即各自落了座。
“諸公,本王奉皇阿瑪旨意前來督辦戶部清欠事宜,若有甚得罪處,還請諸公莫怪。”
三爺並未落座,而是依舊挺直地站著,麵上的笑容一收,肅然無比地再次環視了一下眾人,一開口便先將老爺子的大招牌扛了出來,話雖是告罪的話,可內裏的殺氣卻是濃得可以。
“……”
死寂,回答三爺的隻有一派的死寂,下頭擠擠挨挨的二十幾員將領們盡皆端坐如儀,就宛若沒聽見三爺的講話一般,這等態度顯然不是啥好兆頭來著。
“諸公既是都無異議,那好,範時捷!”
諸將們是沉默以示抗議,可三爺卻是不理會那麽許多,直接便將諸將們的緘默當成了默認,一揮手,高聲點了範時捷的名。
“下官在!”
範時捷就站在邊上,這一聽三爺點了名,自不敢稍有怠慢,趕忙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了諾。
“宣!”
左右今兒個難以善了,三爺自是無須給眾將們留甚顏麵,也無甚廢話,一揮手,直截了當地便下了令,而後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
“喳!”
三爺有令,範時捷自不敢不從,這便緊趕著應了一聲,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攤將開來,運足了中氣地高聲宣道:“兩江總督巴錫欠白銀二十一萬三千五百八十一兩,治下兩江地麵虧空兩百一十八萬伍仟四百三十兩七錢;湖廣總督阿山欠白銀十一萬兩千四百一十兩,治下兩湖地麵虧空一百三十九萬八千三百兩;四川提督台吉古欠白銀三萬四千二百一十八兩;治所虧空十一萬三千七百一十九兩;西安將軍古奇欠白銀兩萬兩千一百一十兩,治所虧空八萬九千八百一十七兩……”
“稟王爺,所有賬目皆已宣讀完畢,請王爺訓示。”
賬目不短,盡管每個將領也就兩行而已,可二十幾個將領這麽一堆,當真讓範時捷念得有些個口幹舌燥的,還不容易完了事兒,也沒敢稍喘口大氣,趕忙又朝著三爺一躬身,高聲地請示了一句道。
“嗯!”麵對著範時捷的請示,三爺並未多言,隻是一揚手,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示意範時捷自行退下,而三爺自己卻是麵如寒霜般地掃視了一下正襟危坐的諸將們,而後方才聲線陰冷地開口道:“諸公對此賬目可有甚異議否?若有,且請提出,若是沒有,那本王就將依此辦理了去。”
“……”
賬目都是擺在明麵上的,自然不可能有甚差錯可言,在此事上與三爺明著起鬧,顯然不智,這一點,在場諸將心裏都跟明鏡似地清楚,自是不會有甚異議可言,當然了,不發話並不意味著諸將服了軟,恰恰相反,眾人不過是在等待大發作的時機罷了。
“諸公對賬目既是無異議,那我等便來商議一下還款事宜好了。”
三爺等了片刻,諸將還是緘默無言,場麵自不免有些冷,然則三爺卻並不在意,麵色一緩,似嘉許狀地點了點頭,一捋胸前的長須,風輕雲淡狀地轉入了正題。
“有啥好商議的,若有錢,末將等早還了去,何須來這地兒吃灰!”
三爺話音剛落,一名身材粗壯的副將便已陰測測地從旁打岔了一句,赫然正是十爺門下奴才豐台大營副將葛台合。
“就是,若有錢,誰樂意欠債啊,我等沒錢,咋還了去!”
“葛將軍所言甚是,我等皆朝廷鎮將也,又有誰不要臉麵的,是真沒錢啊,咱今兒個來此,一身頂戴還都是借的,哪來的錢還!”
“錢沒有,命就這麽一條,三爺看著合適,拿了去便是了。”
“咱倒是想還錢,要不您三爺大人大量,就先挪個十萬八萬的給咱,咱這就還了去!”
……
葛台合這麽一開口,顯然就是個信號,下頭諸將們頓時跟著便哄鬧了起來,也不管三爺的臉色究竟如何,一個個隻顧著狂喊不已,耍橫的有之,哭窮的有之,裝瘋賣傻的也有之,當即就吵嚷成了一團,又怎個熱鬧了得。
嘿,好一幫子丘八,還真就鐵了心要將事情往大裏鬧了去,有點意思了!
若是沒個準備,麵對著這等群情激奮的情境,再好的心態都得被諸將們的哄鬧給折騰得眼冒金星,至於眼下麽,對此場景早有預料的弘晴卻是半點都不放在心上,隻是靜靜地站在三爺的身後,等著好戲的開鑼。
“三哥,您看這……”
下頭諸將們越鬧越是歡快,情形顯然到了失控的邊緣,四爺見狀,心中暗爽不已,可臉上卻作出了一派憂心忡忡的模樣,身子一歪,靠向了三爺一側,滿臉為難狀地吭哧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