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偏殿前的宮人此刻同道路旁的樹木一般,靜靜立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就當什麽都沒看見。

整個道路上的氣氛一下就尷尬起來,沈綰笛立在兩人之間,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隱隱感覺如今看上去麵無表情的褚昀降實則在生氣,而且生氣的源頭應該是來自她身後的琅岐。

隻是沈綰笛不明白,明明剛剛來偏殿之前感覺兩人的氛圍,雖然算不上融洽,但是也沒有現在這般劍拔弩張。

道路兩邊,一邊是冷臉的祁王殿下褚昀降,另一邊是掛著笑容的朔河王子,都不是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子能夠得罪的。

沈綰笛索性也跟宮人一樣,就站在原地,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最後是琅岐主動打破僵局,他看著褚昀降,笑著說道:“多謝祁王殿下提醒,那本王子就先行一步,去偏殿看望使臣了。”

琅岐走後,沈綰笛主動走到褚昀降身邊,兩人並肩前行,相顧無言。

沈綰笛走幾步,就瞥褚昀降一眼,走幾步,又偷偷看一眼。

直到褚昀降再也忍不住後者的偷瞄行為,直接開口問道:“一直偷看我做什麽?”

沈綰笛被抓包也不心虛,大大方方地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你方才在生氣什麽?”

生氣什麽?

褚昀降突然想到,剛才在宮宴上,沈綰笛救琅永威之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使臣身上,但他卻注意到那同樣蹲跪在地上的朔河王子琅岐。他看的,不是琅永威,而是一直在認真救人的沈綰笛。

那目光說不清道不明,卻讓他很不舒服,所以他下意識地就將沈綰笛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不想再讓琅岐看著。而後麵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在帶沈綰笛來偏殿換衣物的時候,琅岐跟著也就算了。剛剛他不過是離開一會兒,轉眼回來卻看到的是兩人已經聊上的場景。

樹影婆娑,花前月下,一對璧人,含笑對望,屬實是一幅良辰美景畫。

所以他才分外糟心,忍不住暗含怒氣地開口打斷琅岐的話,並且暗示後者快點離開。

“褚昀降,祁王殿下?”見褚昀降遲遲不回答自己的問題,沈綰笛喚了兩聲:“怎麽不說話?”

褚昀降回過神來:“沒有生氣。”

說完他主動提起另一個話題:“剛剛王禦醫找我了。”

沈綰笛:“王禦醫……對了,剛剛在宮宴上,你為什麽不讓我答應王禦醫收徒的事呢?”

褚昀降看了眼沈綰笛,後者回望過來,圓圓的杏仁眼清澈見底,從其中找不到半分憤懣,隻是單純地想知道褚昀降當時阻止她的原因。

沈綰笛相信褚昀降也知道,如果答應了王禦醫的收徒請求,那之後她不僅能在醫術上有所精進,從沈府進出皇宮時也更加方便,更別說在宮中調查蛇藍信一事。

褚昀降認真地解釋道:“王禦醫收徒一事自然是好的,隻是第一,如果你在宮宴當著眾人的麵直接答應的話,難免會被有心之人注意到,更有甚者可能會日後針對你暗中使手腳。畢竟王禦醫身為第一禦醫,在宮中的份量自然也是舉足輕重的,而你……”

他遲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你背後代表的是沈府,因為剛剛切磋替我解圍之舉,可能會被人認為是沈府有意想同我交好。如果你再當眾答應王禦醫,那在眾人看來,不僅是沈府,就連王禦醫也會被劃在我的陣營之下。朝中視我為眼中釘之人,必定會為此而做出一些齷齪之舉。”

“原來是這樣。”沈綰笛點點頭,後略有些不解:“原來我今天做的這些事,是會讓那些官員這麽想的嗎?”

褚昀降以為沈綰笛是擔心,淡淡地補充道:“放心,日後在朝上我會避免與沈太傅有所交流,也不會做出和沈府有過多牽連的事,這樣時間久了,官員中的猜測自然就會減淡。”

沈綰笛偏過頭,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褚昀降,然後她轉過身,眼睛直視道路前方。夜風將她鬢角的碎發往後吹,露出白皙瑩潤的側臉和形狀小巧可愛的耳廓。

“不需要。”

褚昀降聽到沈綰笛這樣說:“我本來就同你是一邊的,又不是隻有今天宮宴之後才是。”

“我隻是有些沒想到,那些朝中的官員,表麵上看著好像除了國家大事之外一概不關心的模樣,私下居然會那麽八卦,別人隨便一個舉動都能讓他們編出個戲本子來,他們不去唱戲,真是可惜了。”

褚昀降沒想到沈綰笛會這麽說,他知道自己在這皇宮中是個什麽樣的地位,尤其是在秋獵回來之後,因為景明帝的再次冷落,就連往常還會與他攀談一二的官員,在見到他之後都是行禮而後匆匆離開。

褚昀降並不在意這些官員的改變,因為他自幼就明白,有人選擇自己,那是因為自己身上有對方所圖之物。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要去付出相對應的東西。

而今晚,有一個姑娘,卻語氣堅定地告訴他,她同他本來就是一邊的,無關權貴,也不提金銀財寶,就僅僅隻是因為他這個人而已。

“……算了,想想我大哥好像也是這樣的人,每天下完朝就點評這個官員那個官員的。”沈綰笛還在吐槽官員腦補的事情,在察覺到身邊的人腳步慢下來之後,她有點不好意思。

“對不起啊,好像扯遠了。你說這是第一個理由,那第二個理由是什麽?”

褚昀降接下去:“第二個理由便是,王禦醫根本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倘若他隻是一時興起想收你做徒弟的話,日後興趣消退,很有可能就不會管你。”

“所以方才王禦醫找我時,我便將你的名字和家世都告訴了他,不說在朝中有沈太傅為你撐腰,在宮外的沈府背後也有紫霄書院。如果他真的收你為徒的話,就衝你這背景,日後你萬一出什麽事他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管,護你一二的。”

“原來是這樣。”聽完褚昀降的解釋之後,沈綰笛恍然大悟,親昵地拍拍後者的胳膊:“沒想到你居然替我想了這麽多,褚昀降,你真好!”

莫名其妙被發好人卡的褚昀降一愣,手臂上還殘留著對方逐漸消散的輕柔力道。

在勾心鬥角的皇宮中,這點權衡利弊之事不過是下意識的本能罷了,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因此而誇讚他。

褚昀降覺得,今晚自己應當是在宮宴上飲酒過量,否則他怎麽感覺現在麵上和耳垂都火辣辣地熱了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