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梔當然明白乞巧餅的意思。
她悄悄抬頭,看著身側站著的兩人。男子玉樹臨風,女子嬌俏可人,送餅的姿勢中蘊含著後者羞澀卻又明晃晃的好感。
元梔隻覺得懷裏這點糕點更重了,重得有如千斤,她根本拿不出來。
賣餅女的手懸在了半空中,沈二並沒有接過去。
他臉上依舊掛著溫潤的笑,卻稍稍後退半步,拉開同賣餅女之間的距離,說道:“多謝姑娘的好意,隻是在下不餓,姑娘還是自己留著或者送給他人吧。”
元梔和賣餅女一同愣住。
方才沈二明明親口承認自己餓了,怎麽現在又……
像是明白了沈二話中的意思,賣餅女雖然心生失落,但依舊堅持地問道:“這是奴家親手做的,公子真的不願意嚐嚐嗎?”聲音最後已經帶著哽咽。
元梔還蹲在地上,清楚地看到那賣餅女的眼眶紅了一圈,一副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模樣。
可即便如此,沈二還是無動於衷,雙手甚至背在身後,眼神漠然,毫無溫度。
兩人僵持了片刻,最後賣餅女收回自己的手,抱著乞巧餅轉身離開。
岸邊石凳前又恢複了安靜。
湖邊的風吹過,帶動石凳上的書籍翻頁,嘩嘩作響。元梔匆忙摁住書籍,檢查是否全部曬幹。
剛剛那姑娘多好看啊,那乞巧餅看著也挺好吃的,沈二怎麽就不接受呢?
元梔腦子裏亂糟糟的。
說來,她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沈二這般不近人情的模樣,明明他們相處的時候,沈二都很好說話,幾乎都是有求必應的啊……
身邊又出現了一團黑影,沈二重新蹲了下來。
就像是剛剛那個賣餅女沒出現過一樣,沈二又恢複成元梔印象中熟悉的那個人,溫和謙遜,平易近人。
他繼續之前被打斷的問話:“元姑娘,你還沒回答我,方才你說的打包,到底是打包什麽?”
元梔整理書籍的手停了下來,她想到之前被拒絕的那個賣餅女,那般看著好吃的乞巧餅,都被沈二拒絕了,那自己懷裏這個可能被浸濕的糕點……
元梔加快整理書籍的動作,以掩蓋自己的敷衍:“沒什麽。”
啪——
一隻如玉石般雕刻的手按在石凳攤開的書麵上,手背青筋微露,元梔甚至都能想象到這手執筆時是何等賞心悅目的姿勢。
隨後便是沈二的聲音,低低的,略帶點誘導,甚至隱約有兩分撒嬌的意味:“元姑娘,你就同沈某說說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元梔視線遊移片刻,而後歎了口氣,將懷中被油紙包裹著的糕點拿出,破罐子破摔:“早晨我從茶樓出來,順便打包了些糕點。隻是方才忘記自己入了水,這些糕點應該是不能吃了。”
沈二剝開緊裹著的濡濕油紙,裏麵的糕點已然被浸濕了一小部分。
看著完全讓人喪失食欲的糕點,又想到剛才色香味俱全的乞巧餅,元梔隻覺得沮喪,一邊說一邊想把糕點扔掉:“我說了的,這糕點肯定吃不了了。”
沈二卻不以為然,他伸手將被浸濕的糕點部分給去除掉,然後拿起剩下的部分,放進自己的嘴裏,說道:“沈某正好餓了,多謝元姑娘的糕點。”
沈二的動作很快,元梔來不及阻攔,隻能愣愣地看著他將自己打包的糕點吃完。
明明這糕點都是已經放涼,甚至都被湖水浸潤過,但沈二卻絲毫不嫌棄。
元梔想勸阻的手指正欲伸出,蜷縮了兩下,又放了回去,什麽也沒說,就一心整理石凳上攤開的書籍。
遠遠看過去,兩人靠得極近,同其他成雙成對的男女沒有什麽分別。
傍晚,華燈初上,已經回過府休憩後的沈四在街上同蕭元豐再次碰麵。蕭元豐走在沈四身邊,時不時地左顧右盼,又唰地猛一轉身,用自身將疑神疑鬼這一詞詮釋得淋漓盡致。
沈四走在旁邊,也不點破,隻是含笑看著他。直到最後後者盡顯一副疲態之後,沈四才問道:“你這一路上忙活什麽呢,這般不專心。”
蕭元豐似乎還有點不放心:“翹月,我這不是害怕你那六妹嗎?誰知道她會不會又從什麽地方神不知鬼不覺地跳出來,壞我好事。”
“好事?”沈四斜睨他一眼:“你想做什麽好事啊?”
“這……”蕭元豐粗獷不羈的麵上顯出幾分羞澀:“自然……自然是我們在一起的七夕節。”
沈四薄唇羞澀一抿,被蕭元豐的話弄得也有些害臊:“什麽我們,明明街上還有那麽多人呢。”
“是是是。”蕭元豐一邊應道,一邊還是在注意街邊四周。
“好了。”沈四不想再逗他,直接說道:“今晚小六不會出現,你就放心吧。”
“真的?”蕭元豐有些不可置信。
沈四點點頭:“嗯,方才出府時她特地跟我說的,說晚上有事,就不同我們一起了。”
“早說啊!”蕭元豐高興地咧出一排牙齒,做了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握住沈四的手。
感受到自己的手落入一雙火熱的大掌之中,沈四麵上一片羞紅,但是也沒掙脫,隻安安靜靜地往前走。
兩人並肩的身影融入滿街的熙熙攘攘中,依稀可以聽見兩人之間的對話。
“你過去點,別挨我這麽近。”
“翹月,這街上人太多了,我怕跟你走散。”
“羞不羞啊,跟我湊這麽近。”
“不羞,我看誰敢笑話我……”
而沈綰笛此刻,正在幾條街之外,身穿一襲黑色勁裝,一邊走一邊仔細清點著懷裏的藥粉。
這是止血的、這是解毒的、這是止痛的……
確保自己這次帶的藥粉齊全之後,沈綰笛也來到了祁王府的後院門口,那燭火下站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似是聽到了沈綰笛的腳步聲,那後院門口的人轉身看過來。
褚昀降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金刺繡長衫,烏發玉冠,麵若寒霜傲梅,斜眼看過來時眉目清冷,似壁畫上的仙人,無悲無喜。但當那燭火照耀在他身上時,又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邊,讓這仙人沾染上凡間的煙火氣。
沈綰笛險些看呆,直到褚昀降出聲低低喚了她一句:“沈綰笛。”
“誒。”沈綰笛無意識地應道,然後不自覺地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你今日怎麽穿成這副模樣?”
“怎麽?”褚昀降微微蹙眉:“不好看嗎?”
這一套是福祿給他挑選的,說今日穿上之後,莫說整個汴梁城了,就是整個大梁都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可如今沈綰笛這個反應……
褚昀降臉暗沉下來,心想等回去之後必要打福祿二十個板子。
“不是,挺好看的。”沈綰笛稍稍有些為難。
“隻是,你穿成這樣,我們怎麽去做小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