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綰笛看向其中一輛馬車,春滿正坐在車轅處。看見沈綰笛看過來,她感激地笑了笑,眼睛裏閃著光。
沈綰笛也回以一笑,然後回班主的話:“班主嚴重了,春滿人沒事就好。”
“是是是。”班主連聲應答。
見戲班的東西都裝車的差不多,沈綰笛尋思著別耽誤別人離開的行程,正打算離開的時候,卻又看見班主有些猶豫地開口。
“大夫,我有一事想相求於你,還望你能夠答應。”
沈綰笛:“什麽事?”
班主看著沈綰笛,眼前浮現的卻是昨晚沈三在木台上表演時的場景。
毫不誇張地說,沈三一個人,就將一整劇戲在木台上演活了。他將每個看戲的觀眾都代入到了自己的世界中,讓每個人都感受到富家小姐的喜怒哀樂和愛恨情仇。
班主敢說,昨天晚上沈三在木台上唱的這出戲,是他這麽多年看到的、最讓他難以忘懷的一場了。
所以……
班主搓搓手,有些緊張:“昨晚在房間裏時,我聽你稱呼那位叫三哥,就是頂替春滿上台表演富家小姐的那個男子。我以我二十多年的戲班經曆告訴你,如果你三哥願意來戲班唱戲的話,絕對會是整個戲班的角兒!”
“不對,不是整個戲班,是整個大梁!”
一提到沈三,班主的表情就有些激動:“真的,大夫,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像你三哥那般如此會唱戲腔又能表演得引人入勝的戲子!”
“他在唱戲方麵真的非常有天賦,而且我能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歡唱戲。”
“所以。”班主麵露懇求:“大夫,能不能麻煩你告訴你三哥,如果他有一天想要來唱戲的話,就來汴梁城最大的梨園,找人尋麻班主便是,啊對了,我就是麻班主。”
“我在這裏發誓,隻要他願意來,我的戲班子永遠都給他留一個位置!”
沈綰笛沒想到,麻班主想求她的,居然會是這件事情。
她知曉自己三哥唱戲是厲害的,但是沒想到居然能讓一個在戲劇中混跡多年的班主都念念不忘。
她心裏替沈三高興,但卻又有些不確定。
“我覺得。”沈綰笛有些躊躇:“這件事情,你還是同我三哥說吧,畢竟我也不能替他做主。”
聽到沈綰笛說的話,麻班主麵上閃過一絲遺憾:“其實昨晚下台的時候我就同他說過了,隻不過當時他拒絕了我,也沒有說理由。”
“我原本以為也許隻是因為剛唱完戲,人過於乏累,沒有太多精力同外界溝通。所以想著等今天早上再去找他,卻發現他連自己的任何一點信息都沒有留下,整個人就像從這個書院蒸發了一樣。”
“還好剛剛看到你路過,所以便想麻煩讓你帶話給你三哥。”
聽到麻班主說沈三拒絕他的時候,沈綰笛一點都不意外。
她知道自己三哥是個什麽樣的人,他肯定會拒絕,至少在現階段是這樣的。
麵對麻班主滿含希望的神情,沈綰笛想了想,點頭答應:“我答應將你的話轉達給我三哥,但最終會不會去還是得讓他自己做選擇。”
“那真是太好了!”麻班主笑著同沈綰笛道別:“那我們戲班就先離開了。如果你三哥想唱戲的話,一定要來找我!”
沈綰笛原本是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學舍,但在目送麻班主領著戲班的人離開之後,她想了想,調轉方向,往另外一邊走去。
來到掛有“藏書閣”牌匾的木樓麵前,沈綰笛走進去。
今日因為許多學子離開,所以藏書閣中安安靜靜,幾乎沒什麽人。沈綰笛輕車熟路地往最裏麵走,而後在一扇門麵前停了下來,輕叩三聲。
哢嚓——
門從裏麵打開,但沒有任何人走進來,沈綰笛習以為常地主動走了進去。
房間裏麵空間很大,一排又一排地擺放了數十個書架,書架上大多都是在外麵見不到或者不完整的書籍。而在房間的最裏麵,擺放著一張書桌。
書桌上淩亂地攤開幾本書,而沈三正一手執筆,一手翻書,將幾本書上的共同內容都撰寫在紙上。
聽見有人靠近的腳步聲,沈三頭都不抬,就問道:“你今日不去送送某人,怎麽來我這裏了?”
沈綰笛自顧自地尋了一個椅子坐下,聽到沈三說的話之後,有些疑惑:“某人,誰啊?”
沈三抬頭,看了一眼自家小妹,後者臉上不解的表情不似作假。
難道說是他想多了?
沈三想到昨晚自家小妹同祁王殿下從送別宴上偶遇到後麵在戲班房間時的各種表現,如果他們兩個之間真的沒有什麽的話,那他這前半輩子看的那麽多戲本就真的是白看了!
也不知自己這個妹妹是真傻還是裝傻,不過既然她不想說,那就當什麽都沒有就好了。
想到這,沈三也就無所謂了:“沒什麽,說吧,找我什麽事。”
沈綰笛將在書院側門碰到戲班子一事,還有麻班主想讓她轉告給沈三的話一並都說了出來,而後看向自己三哥。
“三哥,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沈三沉默了片刻,然後朝沈綰笛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筆:“想什麽?想這次還有多少書籍還沒來得及編撰,要是晚了,到時候二哥又得皮笑肉不笑地損我了。”
“三哥,我是問你心裏對於唱戲這件事是怎麽想的!”
沈綰笛的“唱戲”兩個字讓沈三陷入了沉默中。
對於唱戲,他是怎麽想的?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筆上,毛筆尖端的一滴墨似滴未滴。倘若這一滴墨滴下來,那他這部分的內容又得重新抄譽編撰。
沈三本想糊弄過去,可看到沈綰笛麵上一副堅持要他回答的模樣。他最終歎了一口氣,聲音輕輕地回**在房間中。
“小六,你知道的。”
沈綰笛看向書桌後麵的沈三,昨夜木台上的他有多鮮豔,如今的他就有多沉悶。
身上穿的不再是色彩鮮豔的戲服,而是學院統一暗色的夫子服;手上捏的也不再是唱戲時的蘭花指,而是端莊穩重的執筆姿勢。
就連同一張臉,如今看起來都不一樣。木台上的他即使麵具半遮,也能看見他波光瀲灩的眼神和或怒或喜的嘴角;而現在,明明他臉上粉黛全無,沈綰笛卻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麵前這個人。
沈三就像是被囚禁在了一件厚重的戲服之中。
沈三將筆尖的墨汁在一旁硯台的邊緣拭去,而後緩緩寫下下一個字。
“我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