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探查屠戮村莊一事中,褚昀降最晚才來到齊家莊,現場信息掌握最少,且連村中裏麵都未曾深入了解過,隻從王子安的敘述和眾官差隻言片語中就察覺到了這次事件中最為重要的地方。

這等恐怖的洞察力……

王子安心中湧起深深的忌憚。

他雖不參與朝廷的黨政之爭,但也多多少少知道些隻言片語。現在皇後膝下無子,宮中奪嫡之爭風起雲湧,眾多官員都紛紛看好勢頭一向大好的淩王殿下褚宵辰。

每每提到祁王殿下褚昀降之時,官員總是擺擺手,輕蔑一笑。雖不曾說什麽,但神情中的看不起和不看好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王子安之前並不了解褚昀降,以為他就是官員三言兩語中所代過的“從小就不被當今聖上和容貴妃所寵愛”“在宮中備受冷落”“陰鬱沉悶”的九皇子。

王子安幼時曾陪同自己的父親進過宮中參見宮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過還是身為九皇子的褚昀降。

當時宮宴雖在暖房中舉行,但外麵飄著大雪,眾官員依舊都是穿著精致而厚重的襖子,就連半大小子的王子安也裏三層外三層地裹著。

但當時的褚昀降,白著一張小臉,長發如墨,身材瘦削,身上僅穿了一件薄薄的玄色長衫,外麵再披一件白色的絨毛披風,除此之外別無任何取暖之物。

幼年時的褚昀降還未長開,麵容精致昳麗又自帶幾分出塵清冷之感,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他。

宮宴上的不管少年亦或是女郎都在明裏暗裏地悄悄看他,但在知道那是九皇子褚昀降之後,都默默地歎了口氣,放下了心中的一些多餘的心思。

褚昀降也不管各方的窺視,隻坐在宮宴的最角落,也是離取暖之地最遠的地方,安靜地吃著麵前的膳食。

宮宴結束後,雪勢依舊很大。

眾官員在暖房屋簷下等候著自家小廝接送,順帶同其他官員交談。

王子安忍不住,又偏頭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褚昀降。

後者在用完宮膳之後,整理好自己的儀容,脊背挺直,穿著薄薄的衣物義無反顧地走進漫天大雪之中。

他就像是把刀,又似一柄劍,就這樣被雪夜淹沒。

等再次見到褚昀降的時候,王子安已經成為汴梁城新晉的年輕巡撫,站在參加早朝的末尾。

而已經成為祁王殿下的褚昀降,依舊穿著一身簡單的玄色長衫,隻是衣服款式和布料,比起多年之前要精致得多。

褚昀降站在早朝隊伍的最前麵,跟著眾官員向大殿之上的明黃身影鞠躬行禮,例行匯報公事。

王子安看著最前麵那個高大的玄色身影,有些恍惚。

沒想到,當初那個無人在意的九皇子,居然能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中平安長大。

而如今看來,這並非是什麽巧合亦或氣運。

說不定……

王子安看著大帳之中的褚昀降。

這個人,到最後說不定能讓所有官員都大吃一驚。

褚昀降沒有正麵回答王子安說的話,隻是將之前沈綰笛所說之話概括:“一邊小心不讓留下任何線索,一邊又讓村民知道他們是蕭家寨的人。”

“此等前後矛盾的行為,有悖常理。”

大帳之中又陷入了激烈的討論中。

一部分的官差認為既然存活下來的村民們都聽到那些屠村的山匪說自己是蕭家寨的人,那就應當鎖定目標,直接帶兵去蕭家寨問個清楚;而另一部分官差則是讚成褚昀降和沈綰笛的觀點,認為屠村的山匪並非是蕭家寨所為,隻不過是有人惡意嫁禍。

兩方人爭吵得厲害,王子安站在中間,也眉頭緊鎖,遲遲沒有說下一句話。

“什麽意思?”

齊月從木椅上站起來,她不認識褚昀降的身份。但很明顯,大帳中的人,包括王子安,對後者都是一副聽從的態度。

所以她撲過去,跪在地上,拽住褚昀降的褲腿,聲嘶力竭地哭喊道。

“大人,為何在知道是蕭家寨所為之後,你們還不派兵去剿了那蕭家寨!”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蕭家寨屠了我們齊家莊那麽多口人,他們本來就應該付出血的代價!以祭我齊家莊那麽多人的在天之靈!”

“你們為何還不派兵,為何!”

褚昀降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仿佛被拽著褲腿哭喊拉扯的那個人不是他。

王子安卻被齊月這一下弄得一驚,他生怕那有著“冷麵閻王”之稱的祁王殿下會把在他腳邊哭喊的女子一腳踹出去。

於是連忙衝上前,一邊扶起齊月,一邊解釋:“齊娘子,你冷靜一下。方才你在大帳之中也聽見了,那山匪很有可能是故意說自己是蕭家寨的人,所以目前我們還未確定……”

啪——

齊月一把打開王子安伸過來的手,她從地上爬起來,滿是淚痕的臉上充斥著痛恨和厭惡。

“好好好,我明白了。”

她連連點頭,神情激動,眼睛掃過大帳之中的其他眾人,言辭激烈。

“你們這些當官的,明明已經有了證據卻不去抓人,一直在這裏說著商量和討論,不就是在給那山匪逃命的機會嗎!”

“你們官官相護也就罷了,沒想到居然還官賊相護!那蕭家寨到底給了你們多少錢財,才能讓你們這些狗官枉顧我們齊家莊那麽多條人命!”

一句“官賊相護”,讓官差們臉色一變。

人言可畏,像他們官府中人,最害怕的就是跟賊或匪一類扯上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所以在聽到齊月這樣說之後,一個官差就忍不住說道:“話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剛剛沒聽見王大人說的嗎?那屠村的山匪很有可能是想要嫁禍給蕭家寨,所以才故意說出蕭家寨——”

官差的話還沒說完,就直接被齊月冷笑打斷。

“別說了,你們這些狗官,我看你們根本就是想要包庇蕭家寨,所以才一直在這裏左右顧而言他!”

“如果你們不去,今天我就撞死在這裏,看你們怎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說完,在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齊月彎腰,猛地就往大帳中的書桌角撞去。

她發力得突然,離書桌又近,這一下子根本沒有任何人反應得過來。

倘若齊月真的在這帳中撞出了事,不管死沒死,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逃脫不了幹係!

眼看著齊月的頭就要撞上書桌角,血濺當場的時候,一個青色的嬌小身影突然從一旁衝了出來。

她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身軀牢牢地護住齊月的頭,而後脊背狠狠地撞在了書桌角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