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長安
這一驚非同小可,老謝當場就被定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動腳步。
大家都知道,要是一個人身處嘈雜的環境中久了,對各種各樣的聲音會產生出一種麻木的狀態,但是倒過來,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這是最嚇人的。尤其是這種聲音似人聲又不似人聲的時候,簡直能把人嚇死。
老謝不是個膽小的人,他從最初的驚恐中很快恢複了過來,強迫自己回頭找尋這個聲音的源頭。可是他看了半天,竟然沒有發現這聲音到底是從哪裏傳出來的,他看到的一切和剛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要命的是那種古怪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來,還在一聲接一聲的擴散,而且有越來越淒厲的趨勢。老謝‘摸’了‘摸’自己的頭,晃了晃腦袋,琢磨了一下想,這聲音雖然古怪嚇人,似乎並沒有立竿見影的威脅,那還怕它個鳥?
想到這裏,老謝膽子又壯了些,側耳再傾聽一會兒,聲音應該就是從煤堆那裏發出來的,他大著膽子往那邊走了過去。剛才說過,這座煤堆充其量隻占了場地的五分之一,但這是相對整個場地來說,其實它仍然有好大一片,高度足有十餘米,周長足有百餘米。
對於一個人來說,這座煤堆還是很龐大的。
老謝站在邊緣處,看著這堆純黑‘色’的小山,聽著那淒厲的聲音,冒上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難道要把這玩意全部挖開看看?這太離譜了,單憑老謝一人之力,挖它個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能翻一遍。
不理它又不行,聽著這聲音越來越煩躁。怎麽辦呢?老謝不習慣用腦,他喜歡什麽事直來直去,在這裏多站一秒鍾,怒氣就多積蓄一分,恐懼就減少一分。對峙到最後終於憋不住了,他衝著煤堆破口大罵起來:“你娘!有種出來單挑,躲起來嚇唬人算什麽東西?”
說來奇怪,老謝爆喝之後,那聲音竟然立刻啞然而止,好像被鎮住了一樣,隻是沒有沉寂多久,那聲音斷斷續續的又傳了出來,卻不似剛才那樣淒厲了,反而有點類似痛苦的**。這就有‘門’,鬼也怕惡人啊,老謝心想,有怕頭就行,還跑了你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圍著煤堆轉圈,非要找出聲音的源頭不可。轉到了第二圈的時候,老謝看到煤堆接近頂層的一處地方,突然有兩個白點一閃而過,隨即消失了,有點像玻璃反‘射’陽光一樣。
一咬牙,老謝沿著煤堆的邊緣爬了上去。這煤堆的高度差不多有三層樓那麽高,煤又是一塊塊堆起來的,堆的並不牢固,腳一下去就紛紛跌落,沒有著力點。好在老謝二十多年的老礦工,這點難度他是完全無視的,手腳並用幾分鍾就爬了上去。
等到了那個地方,**的聲音就在腳下了,還是看不出到底是什麽玩意發出來的。不過找到了地方就好辦,老謝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挖了起來。
隻挖了三五下,一個黑黑的圓圓的東西赫然出現在眼前,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的。老謝仔細一看,這東西有鼻子有眼的,我的媽呀,這不是一顆人頭嗎?這一驚又是非同小可,饒是老謝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也被嚇得差點一咕嚕滾下去。
正要轉身而逃,那顆人頭上的兩隻眼睛竟然睜開了。老謝一看,這兩隻眼睛太嚇人了,它的眼白占了整個眼眶的大部分,瞳孔萎縮的隻有中間一點,可是還直勾勾的盯著老謝。老謝腦子裏一片空白,不明白這眼睛盯著他要幹嘛,極度的害怕使他都忘了跑了。
他使勁喘了幾口氣,強按住蹦蹦跳的心髒,硬是和那雙眼睛對視了幾秒,最後實在頂不住那犀利又可怕的眼神,不得不把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
剛才的所有‘精’力都被這顆人頭和眼睛吸引住了,這一轉移視線倒是有了新發現。老謝嗯了一聲,感覺不太對頭,這不隻是一顆人頭,似乎是個被埋在煤堆裏的人!
“你娘!這是個礦工啊,他發出聲音是為了求救呢!”老謝憑借多年的職業經驗,仍然從那點破爛不堪的,僅僅‘露’出衣領的工作服中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心猛地往下一沉,不由自主跪了下來。
老謝的這個反應,其實很容易解釋。大家都知道礦工是個高風險職業,其他人盡管知道這一點,但根本無法理解每天身處地下嚴酷的環境中,一個人生命的脆弱,唯有礦工才能理解礦工。
別看他們平時的時候為了一點小事可以大動幹戈,但真正對生命的敬畏,和對自己命運滿懷憐憫和同情的,仍然是礦工自己。尤其是老謝這種二十多年的老礦工,他已經經曆過太多的生死離別。
言歸正傳,一旦對未知的恐懼解除,老謝馬上恢複了正常,知道剛才正是這雙眼睛上一次睜開時發出的光線讓他找到了這人。他馬上又重新回到這人的身旁,更加賣力的挖起來。
很快,一個從頭到腳從內到外完全黑‘色’的人被挖了出來,伸手‘摸’了‘摸’脈搏,跳的還很有力,看這人的四肢也不像骨折的樣子,用不著立即搶救。老謝鬆了口氣,用自己隨身帶的‘毛’巾擦了擦這人的臉,一下子愣住了。
這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親戚王長安嗎!?前幾天見他還好好的,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老謝立即將‘毛’巾順手扔了出去,把王長安那顆胖胖的腦袋摟在懷裏,大聲的連問了幾次你怎麽了。可是王長安除了那雙直勾勾盯著老謝的眼睛,就是嗓子裏發出一些難以言傳的聲音,其他的完全沒反應。
老謝沒有辦法,隻好又用了吃‘奶’的力氣,拉著他的衣領,把他慢慢從煤堆頂,一點點挪到空場地上。剛把此人平放在地上,老謝也立即躺在了旁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直躺了五分鍾才緩過來勁。
體力恢複了些,理智也回來了,老謝開始琢磨王長安是怎麽到這煤堆上的,又是怎麽被埋住的。首先想到的是他到這上麵來幹什麽?其他人哪裏去了?這是個很古怪的事情,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爬到挖出來的煤堆上來,就是運煤車來拉煤的時候,也是用鏟車將煤放到運煤車上的。
難道他是從高高在上的煤溜子上掉下來的?煤溜子周圍在高危的煤礦中都屬於高危的設備了,他爬到那裏去幹什麽呢?
種種疑團讓老謝一時沒有辦法想清楚是怎麽回事,現在也沒法再去想這麽多了,王長安雖然還活著,但很明顯神智已經不清楚了,先救人才是現在應該做的事。老謝想到這裏,再次衝著王長安喊了幾嗓子,希望他聽到熟悉人的聲音,能清醒過來。
仍然不行,王長安又閉上了眼睛,發出的聲音也變了,不像一開始那麽淒厲,也不像剛才的**,喉結一動一動的,似乎在說話。老謝把耳朵貼到王長安的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
怎麽辦?要不要再找找其他人在哪裏?一思量間,老謝決定還是先找一找再說,萬一還有其他人埋在什麽地方,晚一會兒可能就會要了命了。
於是他放下王長安,找了把鐵鍁又一次爬到煤堆上麵,瘋了似得到處‘亂’跑‘亂’挖,卻一無所獲,上麵一點有人的跡象都沒有了。老謝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盡了力,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那口黑黝黝的井口心說,如果你們在裏麵遇到了事,能出來早就出來了,現在還不出來肯定是出不來了,那就在裏麵等著吧,我很快就會帶人來救你們了。
下了煤堆,老謝把自己的自行車推過來,將那個快遞包裹扔了,再把王長安歪歪斜斜的扶到後座上,蹬著車子回來了。因為心裏著急,加上王長安失去了神智坐不安穩,老謝這一路上吃盡了苦頭,一直騎到晚上七點多鍾才騎回了五礦區本部,盡管如此,回程用時仍然比去程用時縮短了不少。
回來之後,聽人說領導都在會議室裏開會,他接著又找到了會議室裏,向領導報告了情況。
這就是剛才撞‘門’而入的那一幕了。
會議室裏的一群人耐著‘性’子聽老謝把話說完了,王區長首先怒道:“你是死腦筋?當時不會打個電話回來,我們好趕緊趕過去呀!這‘浪’費了多少時間?”
老謝聞聽此言,愣了半響後一拍自己的腦袋:“哎呀,今天是怎麽了,怎麽沒想起來打電話的?我當時想什麽了?”
文明開口對王區長說道:“一下子遇到這種事情,急忙反應不過來,失去了判斷力,先別追究了。”接著又問老謝道:“這個王長安現在在哪裏?”
老謝趕緊道:“‘交’給幾個同事了,他們帶他去了醫務室。”
文明略一思索,回頭對我們道:“第一,立刻向上級匯報,請求上級支援,讓上麵調集人手帶齊裝備去571集合。同時,這裏也要加強防備;第二,‘抽’幾個人和我一起,我今晚就要趕到571;第三,全力救治王長安,隻有他清醒了,我們才能知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話剛說完,文明已經帶頭走出了會議室。其他人紛紛跟上,有的跑去打電話匯報工作求援,有的叫人準備車輛等待使用,還有的東一頭西一頭的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忙些什麽。
第一時間內,我和張曦分別向自己的上級匯報了這裏的情況。張曦給誰打的電話不清楚,我是向王小柱通報了目前掌握的線索。別看王小柱平時大大咧咧的什麽都不在乎,對待工作卻是十分認真負責,畢竟我們幹的是人命關天的活兒。
不過具體的救援工作需要礦監局領導直接指揮,王小柱也隻是告訴我先去571那邊,盡可能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然後耐心等待進一步通知。
打完電話,我跟著文明張曦,在王區長的帶領下來到了醫務室。五礦區的醫務室本來不大,好在醫療設備前段時間新添置了一批,勉強夠得上基礎醫療的條件,我估計王長安能在這裏接受初級護理,隨後還要轉送到市區的大醫院去。
我們到的時候,王長安已經被護士送到了搶救室,基本的清理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吊針也打上了,當晚值班的醫生正在給他做檢查,我們不得不焦急的站在外麵等待。好不容易等醫生檢查完走出來,他卻隻是緊皺著眉頭一言不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們趕時間,**少在這感慨了,快說什麽情況!”王區長急火攻心,對他的部下一點也不寬容。
醫生挨了罵,不得不喃喃道:“病人的情況並不嚴重,沒有致命傷,也沒有生命危險。隻是他身上受得最重的傷......”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道:“似乎是人為的......”
“似乎是人為的”這句話是重量級的,傳達的信息非常多,足以敲打在場各位的脆弱心理。聽聞此言,我們幾個人相互看了看,心裏都好像揪了一下,現在是敏感時期,人為的傷口意味著什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正在向著最嚴重的那個方向傾斜。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的心揪了一下之後,反而放鬆了很多,這不是我有罪惡傾向沒有同情心,實在是因為我背負的責任重大,如果這起事故是人為的,那就是破壞案件,和安全生產沒有關係了,換句話說就是,沒我什麽事了。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聽到了這句話後,真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文明嚴肅的對醫生道:“這種事情不能似乎,要確定。正好這裏有一位公安民警,一起再去檢查一下吧,我們現在就需要結果。”
說著就看張曦,張曦點點頭,跟著醫生走進搶救室做檢查去了。
我們幾個也隨後跟進,不過沒有看到受傷的王長安,他的病‘床’被一道簾子遮住了。文明繼續問醫生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麽別的沒有?他的神智清醒了嗎?”
醫生回道:“沒有......據我的觀察,他可能受到過相當強烈的刺‘激’,神智完全喪失了。但是什麽刺‘激’我們現在不知道。而且人和人不同,對刺‘激’的承受能力也不同,說不清......”
王區長不耐煩的攔住了醫生,問道:“那連句話都說不出了?老謝說剛發現的時候他還能發出聲音呢!”
“話倒是說了,說的好像是......”醫生說到這裏,又沉默了足有一分鍾的時間,感覺他的表情,好像是在整理思緒,想找出個合理的解釋。在王區長馬上要再次爆發的時候,醫生終於下定了決心,沉聲說道:
“他說的好像是:下麵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