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礦工的老本行

對於吳思明這個人,我已經有了很多的了解,雖然談不上深入骨髓的認識,但他隻要說話我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的意思來。

蓋因為此人並非那種城府極深的人,渾身上下帶著那麽一股子市儈味兒不說,就隻是從下井的這段時間裏,也能看出他的整體思路是偏向於現實主義的。

隻要有明顯的利益在裏麵,吳思明完全可以做到拋開一切撲對其有利的選擇,而毫無愧疚之感。這還是次要的,關鍵在於此人還有很大的耐力和能力去完成自己的選擇,用什麽方法則不在他的邏輯思考之內了。

“你是說......”我猶豫了一下,感覺這種事自己不僅不敢去想,就是說出來都有點困難。但不說出來隻是糊弄自己罷了,根本改變不了什麽。於是我一咬牙接著道:“你是說,門口埋著的那幾具......”

下麵的話實難出口,不過其他人已經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麽了。

“不會吧!”代玉吃驚的合不攏嘴道:“再不濟咱們也不至於淪落到那一步吧?”

吳思明並不回答,隻是在一旁嘿嘿冷笑。而魯班和努爾則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似乎沒有聽到我們的話。張曦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巴,想要拚命壓住胃中的激烈翻騰,好在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也沒啥可吐的。

文明沉吟了一會兒才道:“這種事情古今中外都有。遠的就不說了,當年美國西部大開發的時候,因為被暴風雪圍困就發生過人吃人的慘事,那些幸存者被困了幾個月之久,最後也是靠吃遇難者屍體才挺過來的。”

代玉不解的問道:“文工你的意思是?”

“後來這些活下來的人,都被社會和輿論原諒了。”文明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眼看著快要成功升井了,卻因為斷了食物的供應即將被迫終止,那麽使用任何方法我都是讚成的,隻要咱們能過得去自己這一關就行!”

聽了文明這話,我明白他說的是正確的,但我的心仍然控製不住的緊縮成了一團,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張曦和王小柱二人,想看看他們是什麽樣的反應。

張曦不必說了,仍然是一副欲嘔的模樣。但王小柱卻不同,這家夥自從提議挖洞之後,一直眼看著我們幾個在激烈的討論,卻沒有機會插言了。

此時他終於忍不住了,隻見他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你們說的這些都是什麽呀!這都扯到哪裏去了?我一開始說的不是你們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開個洞挖個坑什麽的,能破壞這裏的風水,搞不好這局就破了呢。”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眾人一下子從被迫吃死屍的幻境中解脫出來,瞬間進入了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局中。尤其魯班表現的最為直接,他一拍大腿跳起來道:“我就覺得這裏的風水肯定有問題,但是王隊長不說我還真的想不起來。到底是領導,想的就是全麵,想的就是不一樣!”

代玉則在一旁幫腔道:“吳隊長說得對,這就是個局呀!搞不好和鬼打牆一樣的道理。隻要能挖個泄氣的通道,這個局就真的破了!”

我看情況發展的出乎意料,連代玉好久都沒再提起的鬼打牆都拿出來說了,整個話題有點轉往形而上的方向而去,趕緊攔著他們道:“破風水和挖洞出去,二者不僅不衝突,反而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完全可以一舉兩得。咱們就別耽誤時間了,幹吧?”

“且慢!”文明一臉嚴肅的喝道:“什麽鬼打牆?什麽破風水?你們要是說說就算了,要是真的這麽想,可是要犯大錯誤的!”

“什麽大錯誤?”魯班不屑道:“我們說的這些比起文工你說的吃人肉,可要好得多了吧?”

文明怒道:“這怎麽能一樣呢?我說的是求生的本能,我們應該尊重生命不能輕易放棄!你們說的這些是啥?這些就是封建迷信那一套,是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

我心說這都什麽時候了,文明你還那麽較真幹嘛?當前人人精神緊張即將崩潰,會不會聽你的還兩說,就是現在好不容易調動起來的積極性和團結局麵,搞不好就半途而廢了。

但我又知道我說的話在文明那裏不怎麽受重視,就衝著張曦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勸一勸文明。張曦會意,上前一步在文明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文明的臉色果然緩和了下來,下麵的話就沒有再說。

一時間眾人都扭過了頭閉口不言,各生各的悶氣去了。

吳思明卻坐不住了,他心裏惦記著早點幹活早點升井,不停的催促大家趕緊起來該幹啥幹啥。眾人無奈,也明白無論是挖洞破風水還是挖洞爬上去,這個洞總歸是要挖的,隻要能有一樣成功了,大家就都得救了的道理。

於是我和文明把牆上那副井下巷道圖取下來放在了桌子上,仔細研究起挖洞的角度問題。這是個嚴肅的計算,是不能出任何偏差的,我們隻要算錯一度,可以肯定將會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後果不堪設想。

好在井下巷道圖非常的詳盡,我和文明對這裏的各處重要節點又了如指掌,沒有花太長時間就計算出了相當精細的位置和角度。

其需要挖通的通道大概有接近二百八米的樣子,比起直線距離確實長了不少。這主要是因為第三層的長度相比第四層要短一些,導致它們二者之間的關係不僅不是垂直的,也不是平行的,這就大大增加了它們之間的距離。

我們預計最終連接第三層的接入點,會是在第四層那最後一公裏巷道,也就是來時巷道右上方的某處。算出這些之後,根據實地考察我又和文明一致得出結論,最佳的開挖點應該選在門外來時巷道旁邊的角落裏。

從那個位置開挖,完全符合最優化路線,因為傾斜角度過大,會很容易引起塌方,還會讓人在洞裏無法站立,揮舞著工具幹活更是困難重重。

所以既要保證挖掘的通道不能過長,也要保持一定的符合人體力學原理的傾斜角度,這兩點都非常的重要。

在我們研究的巷道圖的時候,其餘人等也沒有閑著,他們紛紛開始準備挖洞的家夥,就是鐵鎬鐵鍬什麽的,還把椅子床板都拆了下來,當做洞內支撐所用。

好在食物和水已經匱乏,這些東西還是充足的,等他們一番忙亂過後,一切基本準備就緒。我和文明已經在外麵對著避難硐室的大門,在來時巷道的牆角處,畫了一個可容納一人勉強通過的小門,又用三根椅子腿組成了一個簡易的三角形,測量好了要挖的洞的角度。

在開始正式挖洞工作之前,所有人都坐下來休息了片刻,每個人各自吃了點分配的壓縮餅幹,又喝了點水。吃飽喝足養足了精神,魯班第一個拿著鐵鎬幹了起來。

其他人除了幹不了體力活的文明和準備接替魯班的努爾之外,都要用鐵鍬將挖下來的土鏟到一邊,免得堆在洞口影響了進度。文明和往常一樣不願意當閑人,他自告奮勇把拆下來的椅子板和床板都拿到了外麵,暫時充當了一個給大工打雜的小工角色。

如此分工倒也井井有條,不大的功夫,魯班就挖進去了兩三米。然後魯班退出來休息,努爾接著爬進去繼續**,他的速度也不慢,從洞裏不斷的有土拋出來,忙的外麵的人也一刻不閑著。

努爾退出來休息後,接著就是王小柱,然後是吳思明。可惜王吳二人不是幹礦工出身,他們的挖掘進度明顯要比魯班和努爾遜色一個檔次都不止,但眾人眼看著效率如此不均衡卻又無可奈何。

因為挖洞這玩意是重體力活,必須輪流幹不可。比如說第一個上陣的魯班,說是幹完活後退下來休息,其實休息不了多一會兒,等到努爾退下來王小柱上去的時候,他就要頂替即將上陣的吳思明去處理挖出的土了,節奏快得簡直容不得有人偷半分懶。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代玉此人從未出過這樣的力,在外麵幹點小活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就被允許和張曦一起不用挖洞,隻是做些輔助工作就可以了。

所以實際上陣挖洞的隻有五個人而已,這五人中還有兩人始終是處於休息狀態的。

大概挖了三個小時後,吳思明從洞裏麵喘著粗氣退了出來,終於輪到我進場了。我揮了揮略事休息過的胳膊,接過吳思明手中的鐵鎬鐵鍬,貓著腰就鑽了進去。

在外麵的時候看不見裏麵,不知道具體挖到什麽位置了,這一進來才發現效率還是可以的,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低,三個小時大概已經挖進去十米之多。按照這個進度不停的挖,大概一天能挖七八十米左右,三四天時間就能挖到第三層了。

不過考慮到隨著眾人體力的下降和補充能量的減少,這個速度隻會越來越慢,最終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挖的通,還是未知之數。

但這仍然是巨大的好消息,我的精神隨之都振奮了一些。隻是這洞是斜著往上挖的,洞的直徑又隻能容一個人勉強通過,隻能踩著他們挖好的專門用來容納雙腳的小坑往上爬,等我爬到工作麵的時候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

但此時沒有時間再躺下休息,按照五米一個支撐點的布置,我先是將帶上來的椅子板使勁用椅子腿固定在洞壁上方,然後又測量了一下洞壁傾斜的角度,確認無誤後才開始拿起鐵鎬使勁往裏麵刨去。

這裏要說一下具體挖洞的步驟。其實很簡單,因為挖的洞空間有限,不能大刀闊斧甩開膀子的幹,隻能側著身子背靠著一側,先用鐵鎬猛刨一邊,累了之後再轉過身來刨另一邊。

等到將麵前的洞壁全部刨鬆了之後,再用鐵鍬一下下將土塊鏟下來,讓它們順著傾斜的地麵自己滾到外麵去。平心而論,幹這樣的活累是累了一點,但並沒有多少難度。

隻是前麵說過我們挖的洞是傾斜向上的,所以難度雖然不大,可使勁向上揮舞鐵鎬鐵鍬多了,耗費的體力就大大增加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用力集中,挖洞的效率不降反升,挖的飛快。

這個位置的土質也和魯班說的差不多,石頭雖多但普遍不大,並不影響進度不說,有時候挖出一個大點的石塊還能少費很多力就能挖進去不少。

加上這裏土質不鬆不軟,隻要細心一點做好防護工作,也沒有太大的幾率引起塌方。整體而言,屬於比較適合挖掘作業的土層,尤其適合我們這種規格的人力挖掘者。

言歸正傳,我就這樣左右開弓的挖了大概四十分鍾,實在沒有力氣繼續進行下去的時候,下麵的魯班像救星一樣及時出現了,他大聲的招呼我回去休息換他上陣。

我鬆了一口氣,拿著鐵鎬鐵鍬往回就走,但雙腿已經到了極限走不動了,我幾乎是順著地麵滑出去的,雙臂也不必說,一出去我就再也拿不住工具了,直接將它們扔在了地上。

張曦趕緊過來把我扶到了避難硐室裏休息。我喘息了片刻又喝了好幾杯水,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早已被汗水完全浸透了,這也難怪,這裏的溫度高的就是躺著不動也會大汗淋漓,何況還要出大力氣去挖洞呢。

那一瞬間,我一下子對礦工日常的工作產生了一種類似於敬重的感覺。雖然以前我也知道他們的工作非常辛苦,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種辛苦,但唯有在自己親身體驗過之後,才能知道為什麽要那麽說。

張曦看到我累成了這個樣子,眼睛都有點濕潤。她顧不上說什麽話,隻是囑咐我趕緊休息一會兒,隨即轉身又去外麵鏟土去了。我感激的看著她的背影,享受著被人關心被人心疼的感覺,很快就躺在地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是痛苦萬分,從頭到腳幾乎沒有一處不酸疼的地方,連翻個身都成了奢望。就這樣的休息也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我就被魯班再次叫了起來,重新投入到了火熱的鏟土工作中去了。

就這樣連軸幹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時間,挖出的通道大概往前往上延伸了八十米之多,初步完成了預期目標。但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了,接下來的進度估計再難維持這樣的效率。

而且要命的是,除了身體不堪重負之外,食物和水也已基本枯竭耗盡了。本來每人那兩小包壓縮餅幹就不夠一個成年人支撐一天的,何況在如此繁重的體力勞動之後,胃口飯量明顯增大了許多呢。

飲用水更不必說,幹活的時候大汗流的那是嘩嘩的,如果沒有充足的飲用水進行補充,我們幾個挖洞的主力軍早就脫水休克了。所以分配給每個人的那一壺水也早就見了底,完全不夠喝的。

可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悶著頭**,我們真的已經是黔驢技窮,再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至於接下來應該怎麽做,沒有人願意提起,似乎也沒有人還有多說一句話的體力。

有那麽一刻我甚至想,別說挖到第三層了,就是能把上麵那條地下河挖通也行啊,至少喝水的問題解決了,還能讓我們再苟延殘喘一會兒。

我就這樣麻木的一邊幹活,一邊低頭盼望著出現奇跡的時候,剛鑽進洞裏幹活沒多會的王小柱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倒退著爬了出來,一露麵他就指著手上的那把鐵鍬對大夥說道:“咱們遇上麻煩了,挖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