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方才,駕馬車的是太子身邊常常跟著的隨侍匡時,沈覓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昭陽坊遇見太子謝景懿的。

說起來,她和太子也算是有點淵源。

如果說幼年想讓她和謝雲祁定娃娃親是硯妃娘娘的意思,那麽她及笄那一年想讓她嫁給太子,便是皇上的意思了。

硯妃娘娘的出發點是兩家親密的關係,還有兩個孩子從小一起玩兒到大的情分。

而皇上的出發點,便是鞏固太子在朝中的地位。

冷冰冰的。

“阿雨,本宮的預感果然沒錯,你沒死。”

太子謝景懿一身連珠紋過肩緞衣,慵懶地靠在馬車壁上,手上把玩著兩顆晶瑩剔透的掌中珠。

“太子殿下。”沈覓行了個禮,沒回他的話。

什麽預感,當年江聿珩在北境發現她還活著的時候,怕是第一時間便告訴了他吧。

事到如今,還裝來裝去的,真是沒意思。

“這兩年你去哪裏了?”

見她未回應,頓了頓,太子又問了一個他必定知道答案的問題。

沈覓依舊未答,隻道,“聽聞太子妃月餘前誕下了殿下的第二子,若雨恭喜太子殿下。”

沈覓十五歲及笄時,為了讓當時已經及冠卻尚未婚配的太子與她相看,永寧帝在那一年秋獵之時,詔了沈覓和父兄歸京。

沈父知道永寧帝是什麽思量,讓沈覓於秋獵前稱病,未隨駕前去牧場。

秋獵過後,永寧帝便再未提過此事。

一年後,太子謝景懿迎娶三大世家中蕭家嫡女蕭涵為太子妃。

如今已經四年過去,二人也已孕育了兩個孩子。

“嗯。”謝景懿似是被壞了興致,手背對著她朝外揮了揮,“你走吧,本宮就當做今日沒有見過你。”

沈覓行了禮,起身要退出車廂之時驀地停住了腳步,轉身又道。

“太子殿下,兩年前父兄的死,若雨是一定會調查清楚的。”

這是示威,也是試探。

她猜測到江聿珩和謝景懿與當年之事有關,但她還沒有證據。

但她一定會找到,也必須找到證據。

然而他隻是笑了笑,“本宮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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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碧澄茶樓出來,沈覓帶著如月在西市又繞了繞,給她買了衣衫用品等物什,又一次確認好無人跟蹤才回了顧府。

將如月送回屋內,沈覓讓嬤嬤帶她去了顧昀的書房。

顧昀的書房在顧府臨街的一麵,不大,裏麵書不多,卻是擺著很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兒:碩大的西洋鍾、整整一架子鼻煙壺、一架子奇石...

不愧是他的書房。

書房的主人在她敲門進去的瞬間恢複了臉上慣常有的笑意,沈覓卻還是注意到了在那之前他緊鎖的眉頭。

沈覓回身關上書房的門。

“表哥可是有什麽煩心事?”沈覓問。

顧昀捏了捏手裏的信箋,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無事,還是我大哥的事情。”

沈覓笑了笑,不由得放輕了聲音,“表哥不用顧忌我,我是恨顧皓,不會輕易放過或者原諒他。但我對他的要求,也不過是承擔他所犯下事情的後果。如若某一日,有另外的案子,他站在受害方或者被陷害的一方,我也會公正地評判的。”

“表哥在頭疼的,是豫王陷害顧皓刺殺北境軍將領一事吧?”

豫王著人去假意刺殺章回與沈覓是和顧皓進宮同時發生的事情。

若說有什麽事情他沒有安排好應對之法,而能讓顧昀在此煩惱的,便是此事了。

顧昀頷首。

“此次我大哥幾乎是用全部顧家產業交換了顧氏一族的平安,隻給我留下了青樓、與北戎人通商的茶葉生意以及蜀中的幾家客棧。”

顧皓是聰明的。

大胤與北戎打了兩年仗,通商之路幾近荒廢。之前悄悄把這樁生意轉到顧昀名下,並不會引人注目。

而客棧...幾家都在蜀中,便是想要給自己的家人指出後路了。

不過,永寧帝這個老狐狸,實在也不是好對付的。

如今戰事初平,通商一事會逐漸恢複,若是顧昀經營得當,往後很有可能成為顧家的支柱。

“所以,永寧帝是以此事為由,想要將顧家商隊一並吞了吧。畢竟,所謂的刺客也是出自於顧家商隊中的。”

不需多想,沈覓很快便猜到了答案。

“我擔心的是,他不會滿足於這些,最終還是要將顧氏趕盡殺絕。”顧昀修長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麵,麵上重又染上幾分愁色。

他的憂愁不無道理。

畢竟顧氏如今就如同懸在豫王謝臨嶽頭上的一柄利劍。

永寧帝護短如廝,定是也在擔心和顧皓達成的交易是否能在顧昀這裏繼續。

對於不確定的人,這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往往選擇斬盡殺絕,不留後患。

“我明白了,刺殺北境軍統率一事,不能讓永寧帝坐實,顧皓也還不能死。”沈覓心裏已經有了籌謀。

“你在顧家商隊內查,我聯係沈家在北境的舊部去找他們是否在北戎還有親人,看看是否有什麽蛛絲馬跡。”

“若是我們能如願查到些什麽。那麽,便可以此交換顧家所剩下的產業,以至於顧皓的命。”

“隻是,這樣便是與永寧帝直接叫板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顧昀笑了,“其實我很早對於大哥的所作所為就有些察覺了,但是作為一個閑人公子,身上沒有顧家擔子的我一直在逃避。直到雲祁告訴我一切的真相,我才明白我不可能逃避一輩子,大哥做的孽,我必須麵對。不是為了顧家的財富,隻是為了家人,和皇權的對立,我早已有了覺悟。”

沈覓不由的再次打量麵前這個人。

這個長安城內人盡皆知的花花公子。

好似這兩日並沒有睡好,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此刻的眼神卻是堅定的。

沈覓仿佛在那雙眼裏看到了謝雲祁。

“好,既表哥有此覺悟,”沈覓也衝他一笑,“那若雨定奉陪到底。”

顧昀眼神一轉,恢複了平日裏玩世不恭的樣子,“巧了,弟妹,雲祁也說過一樣的話呢。”

他望向窗外的天空,“等雲祁回來了,一切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