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覓和謝雲祁穿著夜行衣蒙著麵,從高牆上悄沒聲息地翻下去,貼著草地爬到距離地牢門兩尺的位置停了下來。
他們選擇的時間是兩班侍衛換班後。
此刻換上的侍衛雖然剛當值,但是也因為剛用過晚膳,所以警覺性會差一些。
更何況,對麵高三層的酒樓上,有他們提前安排好的顧昀帶著人吵鬧。
沈覓和謝雲祁對視一眼,謝雲祁轉身對著一個親衛點點頭,一個煙霧彈一樣的東西被拋到了地牢門前。
然而並沒有騰起的煙霧。
第一個發現的侍衛疑惑間想要出聲提醒其他人,卻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聲。
——那是一枚啞彈,可以讓吸入的人在一盞茶時間內無法出聲。
就在此刻,已經有六個黑衣人衝了上來。
他們並未戀戰,隻是快速地手起刀落,將四個侍衛劈暈,然後將人一個個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
沈覓率先走進了門。
下了有三丈的台階,便到了關押著人的地牢裏麵。
這個地牢不大,攏共也就隻有三個牢房。
此刻,隻有一個牢房裏有人。
原本背對著牢門,盤腿坐在榻上的高川聽見有人來的聲音並未動作。
沈覓拉下了麵上的麵罩,開口喚道,“高大哥。”
背對著牢門的人瞬間一個激靈,迅速的轉身過來,在看到沈覓的一瞬間,整個人從榻上撲到了牢房的鐵欄杆上,“大小姐,你來了!你真的來了!”
沈覓這才看清高川的樣子。
他的臉已經瘦得脫了像,青色的胡茬長滿整個下巴,大概是因為長期被囚禁在黑暗中,原本有些黑的膚色此時卻是蒼白的。
也才注意到他的四肢全部被鎖鏈固定著,一端連在牢房的牆上。
如此囚禁方式,就如同被囚禁者是獸非人。
雖然知道了高川就是沈家軍裏的那個細作,看到這樣的情景,沈覓還是不由得眼眶紅了紅。
一個親衛從門外走進來,給謝雲祁遞上一串鑰匙。
本來那一串鑰匙也不多,謝雲祁不消片刻便打開了牢房的門。
沈覓和他一前一後地走進牢房,謝雲祁看了一眼高川身上的鏈條,低聲說,“他身上鎖鏈的鑰匙不在這裏。”
又給親衛使過去眼色讓繼續找。
自己則退後了半步,將時間留給沈覓和高川。
高川站在離沈覓半丈的位置,不敢再上前,此刻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大小姐,你看懂我留給你的信息了。”
沈覓想起曾經在軍中的生活,想起那時還活著的父兄,眼神逐漸冷了下去,“對,我看懂了那個棋盤,也知道了,你就是沈家軍中的細作。”
高川點了點頭,似是並不驚訝,“我就知道大小姐這麽聰明,一旦北境戰爭結束,定是立刻就能想明白的。”
沈覓驚訝於他的淡然。
從當時如月說高川的父母消失於兩年前戰爭開始之前,她心裏便隱隱有了這個猜想。
隻是這個猜想一直都是理智層麵的,感情上,她希望是自己錯了,希望高川父母的消失不過是巧合罷了。
畢竟,曾經在沈家軍中與沈覓最親密的,除了章回,便隻剩下高川活著了。
有的時候,她甚至寧願相信是父兄技不如人,也不願意相信沈家軍裏真的出了叛徒。
然而,她的那一點卑微的期望,卻在此刻終於被打得粉碎。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沈覓強忍著憤怒,將聲音壓得很低。
高川在她麵前跪下,“大小姐,我不為自己辯解,你也應該已經查出事情的原委——他們綁了我的父母。他們含辛茹苦地將我養大...”
“可是為了救他們,你害死了五萬沈家軍!五萬人!那是曾經與你並肩浴血奮戰,保家衛國的將士,就是因為你一己私欲,他們埋骨邊疆,到現在都還背負著沒有洗清的冤屈!”沈覓不可置信地搖頭。
高川雙眼無神,頹然癱坐在地上,聲音陡然變得沙啞起來,“大小姐,我知道啊,我知道...兩年了,雖然我苟延殘喘地從滾鍾口活了下來,可每夜當我閉上眼,那充滿血腥味的沙場便會在我眼前一次次重現...”
“到現在整整七百八十三天,我從來沒有睡過一晚上好覺,我不是不愧疚啊,我是愧疚的要死...我隻等著,能有一天在你麵前懺悔,若不是期待著今天的到來,我可能沒回到長安便自縊了...”
沈覓驀地閉上眼。
那血色衝天的戰場,也曾一次次地進入她的夢境。
而她期待著為父兄洗冤的一天,卻從未想過會看到眼前的這一幕。
沉默間,親衛進了牢房,小聲對謝雲祁說,“殿下,沒找到鑰匙,我們潑醒了一個侍衛,問他他隻說鑰匙不在他們手上。”
“你們帶不走我的,殿下。”高川聽見了親衛的匯報,突然低低地笑了,“我也不會跟你們走。”
沈覓驀的睜開眼,“你不跟我們走?那你如何贖得清你身上背負的罪孽?”
高川爬到榻邊,翻開一層又一層的幹草,顫顫巍巍地從最下麵掏出一塊布。
應當是從裏衣上撕下的一塊白布,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血字。
沈覓一把接過,起頭的三個字赫然是“認罪書”。
沈覓的手抖了起來,“你就沒想過從這裏活著出去?!”
高川笑了,“大小姐,你不需要帶走我。你記得嗎,我給你留的信息是,我留了後手。我猜測聰明如你,應當已經找到漢中了吧。”
沈覓感覺後背陡然一陣冷意上湧。
宋槐...是高川的後手!?
“對,是宋槐。我在被威脅的第一天,便想著,如何給自己留下罪證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沈覓迅速將血書踹進懷裏,蹲下身去看高川手腳上的鐵鏈,“不行,你跟我們走,鑰匙在哪裏,你告訴我——”
突然從外麵傳來一聲煙花爆開的聲音。
那是顧昀與他們約定的信號。
謝雲祁上前欲拉起沈覓,“該走了,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