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競技場占地寬闊。

後場區豢養著那些角鬥士,並供他們日常訓練,設有宅邸、訓練場館、倉庫等多種設施。

主場區則建有環形多層看台,中間沙場的地勢更低,邊緣環立木牆,與看台隔絕。

底部開有排水渠,兩側各有一個可升降的木製閘門,連接著角鬥場的地下甬道,角鬥士們便在地下部分穿梭候場。

當希蘭度進入角鬥場的地下走廊時,瑞安尼亞人的建築技藝令他吃驚不已。

他們在地下開鑿出寬闊高大的走道,四通八達,連接各處地下宮廳,牆壁以燒硬的黏土和木頭支撐,頂部很高,連大象都可以輕鬆地在其中漫步。

奧斯瓦在前麵引路,抱著手,一臉即將翻盤取勝的表情。

地下走廊兩側每隔幾步就放有一個火把,照亮通道,牆上高處掛著紫色亞麻布,中部則滿是人像浮雕,下麵刻著人名和事跡、數字,希蘭度對詞匯認不太全,無法知悉內容。

“這些是什麽?”

他指著沿途的浮雕。

“是‘名人’噢。”

奧斯瓦輕笑,“他們是在競技場中留下了名望、取得過十場連勝的強大戰士,每一個都是競技場的中堅角色,有資格參與更高層次的指名決鬥。”

大象伸出鼻子,在其中一個象形狀的浮雕上摩擦,那匹象身上刺滿利箭,而在它身旁,雕出一名勇士持弓的英姿。

“‘鬥獸’。”

希蘭度反複品味了一下這個詞匯,“有鬥過‘龍’嗎?”

“禁忌話題……

請別惹麻煩。”

“隻是說說。”

“他們能聽到。”

奧斯瓦噤聲,不敢再多說,於是希蘭度也沒繼續問下去。

來到地下通道的十字路口,正中央擺放著一輛青銅馬車的塑像,一個勇士坐在馬車上,手握長矛即將投出,馭車的另一人則左手持韁繩,右手持戈準備掃**。

雕像看起來很新,沒有任何磨損的跡象。

“這是什麽?”

希蘭度指著馬車塑像。

“還好我已經習慣給每個人介紹一遍。”

奧斯瓦語氣無奈,“這雕刻的是‘傳奇’塞勒斯昔日在競技場中搏殺的英姿,他現在已經是龍血冠軍了。

旁邊那個無關緊要,是駕車的約爾。”

“龍血冠軍……”希蘭度斟酌著這個名詞,“它是指什麽?”

“當然是我國的強者,至尊祭司的護衛。

合計六名龍血冠軍,足以滅亡一整個國家。”

奧斯瓦邊走邊回答,語氣乏味,顯然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都是常識中的常識。

“這個‘冠軍’,至尊護衛,是從競技場裏走出來的?”

“當然。”

奧斯瓦忍不住笑,“不然為什麽好多傻瓜過來想成為角鬥士,晨鍾搏沙場,暮鼓進聖堂。

塞勒斯是七年前從我們這走出來的『傳奇』,直接被克魯瓦至尊征募,灌注龍血,並拔擢為金衣冠軍。”

“他一定取得非常多次勝利咯?”

“六十五場連勝,生涯無敗績。”

奧斯瓦用尊崇的語氣說,“下一個打破這記錄的人,不知道要等幾百年了。

不過他的連勝還不算最可怕的,塞勒斯經常在競技中做出許多驚人之舉,故意提高自己的戰鬥難度,以此來引起觀眾們的注意力。”

“驚人之舉……”直到走進下一條甬道,希蘭度的目光還未從那青銅雕像上離開。

六十五場勝利,從未戰敗,塞勒斯的容貌狂暴而凶惡,長發編成數條辮子,模樣野蠻,渾身筋肉雄健驚人。

這樣的戰士,注入龍血之後,會有多強大……

不止如此,他的經曆還證明一件事,確實可以通過在競技場中不斷取勝來引起龍祭司的注意力。

奧斯瓦的步伐在一處側廳門口停下,那間地下廳堂裏人頭攢動,擁擠不堪,不時傳來吆喝、咒罵和談天議論,熱鬧非凡,燈火照亮瑞安尼亞市民們各異的神情。

這些市民穿著整潔的亞麻衣物,多是帶搭扣的亞麻袍式樣,梳著整潔的發型,身上戴有精致首飾,全然是文明人的打扮。

希蘭度為了避免暴露,把繳獲的盔甲、護腕等裝備都留在了河岸酒店,就穿著一件破洞鬥篷走進了城市,完全是個野人,與他們格格不入。

“怎麽停下了?”

他問。

“這裏是下賭注的地方。”

奧斯瓦指了指內屋,“這也是整個競技部分的精華所在,戰士們一夜成名或戰死,觀眾們一夜暴富或虧空,都是常有的事。

我們這些‘經紀人’有一半的收入來源也是在此,什麽打假賽啦,外圍啦……

不過這一場不至於玩那些把戲……

至少我不敢。

‘聖月’期間,龍祭司的眼睛可不揉沙子。”

“你打算下注嗎?”

“從賠率上可以看出貴人們對於我比賽的看法,哼,想必我的賠率很高……

我得去驗證下自己的想法,在這等會,我馬上回來。”

奧斯瓦抱著手,帶著幾分惱火走進側廳,沒入人群之中不見了影子。

希蘭度留在原地。

奧斯瓦離開的時間比他想象得要長,他開始感到有些不耐。

來往穿梭的競技場守衛全副武裝,態度冷酷,他們對希蘭度的野人外形表示出了相當程度的警惕,更讓他感到不適。

他下定決心,再等幾分鍾,如果奧斯瓦再不出來,他就要自己找路去主賽場了。

令他感到些許意外的是,他並不是唯一始終待在側廳外走廊的人,一個穿著黑袍、身形瘦小的人背靠著牆,雙手抱在胸前,也一直往側廳裏的人群看。

注意到希蘭度的目光,對方轉過頭來,希蘭度得以看到她的麵容。

那是個姿貌漂亮的年輕女人,褐色長發,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豐厚,看起來像是成熟多變,卻又處處透著少女的淳樸無邪。

外貌並不是純粹的瑞安尼亞人,應當有著山民的混血。

“你在看啥呢。”

她一開口就聽著親切,有種市井氣息。

“我很奇怪,我以為隻有我會傻杵在這。”

希蘭度實話實說。

“切,要不是因為缺錢,老子早就跑了。”

她翻了個白眼,“借俺點錢吧。”

希蘭度下意識伸手往口袋裏掏,但顯然是空的,玉匣他留在馬車上。

“你真借啊。”

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驚喜,“我們才第一次見麵!”

“錢對我來說沒什麽。”

“胡說,老子見過太多看起來很牛,誌向遠大的人,聽到一份月薪二百銅龍的工作就走不動道。”

她不屑地說。

“那是他們的自由。”

希蘭度現在暫時無事可做,索性和她閑扯幾句。

“喂喂,俺和你打聽點事。”

她饒有興趣地湊過來。

“什麽?”

“你剛才和那個奧斯瓦大叔一起走過來的,對吧。”

她露出有把握的表情,“你知道什麽內幕,對吧?

關於下一場誰勝誰負?

那個什麽,忽然出現的希蘭度,和格拉卡兄弟。

會不會出現爆冷?”

“爆冷是什麽意思?”

希蘭度摸不著頭腦。

“啊,算了。”

她見希蘭度好像完全沒有概念,興趣缺缺。

希蘭度微微一笑。

“如果你相信我,就下注在我身上。”

“喂,你就是?

——那個希蘭度?”

她有些吃驚。

希蘭度指了指不遠處的大象,它一路穿過甬道而來,毫無阻礙,姿態鎮靜。

就在此時,奧斯瓦剛好抽身出來,引著希蘭度往前方甬道走去,一邊嘴裏還念念有詞。

“今天的情況對我來說真是壓倒性的不利。

你的賠率是五十一分,格拉卡兄弟的賠率是三分。

嘿嘿……

今晚如果你真的能贏,我看一大堆人都會血本無歸。”

“也好。”

希蘭度點點頭,那就讓他們付出代價。

那裹著黑鬥篷的女人聽到他們的交談,不禁瞪大雙眼。

“五十一分!

五倍!

二百個銅龍變一千銅龍,二百個銅龍變一千個銅龍……

老子今天……”她望了望希蘭度的背影,又望了望側廳,兩眼溢出激動的淚水,立馬衝了進去。

她擠過人群。

“讓開!

都給我讓開!”

一直到記賬的助手麵前,她用哆哆嗦嗦的手把口袋裏小半吊銅龍提出來。

瑞安尼亞銅龍是一種弧形的青銅貨幣,在尾部開有小口,可以用皮繩串起來。

“看看看,俺這些錢,二百銅龍,下一場比賽,壓在希蘭度身上。”

她胸有成竹地把錢放在賭盤上。

“你傻啦?”

旁邊一個禿頭、白袍的瑞安尼亞市民驚異萬分,“別啊,趕緊壓格拉卡兄弟啊,小賺總比全虧好!

傻姑娘!”

這句話給她潑了一頭冷水,她立馬冷靜下來。

“等會,等會,還是……”“這錢來的不容易吧?”

“是啊,這可是老子一個月的工資……”她猶豫不已,“那我還是壓……”另一邊,希蘭度已經走到了候場甬道,大象跟在他身旁。

眼前的沙場剛經曆過一場大戰,黃沙上滿是鮮血,但卻不見兵刃與屍體,顯然已經完全被清理幹淨。

深呼吸,他讓自己平靜下來,調整好狀態。

候場甬道呈現出坡度,連接著較高處的競技沙場,這是一段通往萬眾矚目的道路,他能感受得到肅殺的氛圍,隱隱約約能聽到無數人群的低語和叫嚷,歡呼與吼叫。

“我到觀景台上去了,等到你出場,這裏的守衛會引你進去。”

奧斯瓦搓搓手,“記住,希蘭度,你隻要出場我就不虧,如果頂不住,直接喊投降。”

希蘭度握著聖山之鋒,神情肅穆,沒有回應。

奧斯瓦無奈搖頭,從另一邊的階梯走上角鬥場盛大的觀景台。

觀景台比尋常看台的視野更好,座椅和服務也更加完備齊全,瑞安尼亞的權貴階層們便在此欣賞競技。

他的到來立刻引起了台上那些貴人、奴隸主們的歡迎,幾分帶著譏諷,幾分帶著真誠。

“這不是奧斯瓦卿嗎?”

“您來啦……”“我還以為您會缺席呢,畢竟……

事發突然。”

奧斯瓦沉默地掃視了他們一圈,目光落在最前排一個老人身上。

於是,他一邊客氣地和其他人還禮,一邊走到老人身旁的位置坐下,雙手放在扶手,身體隨性地靠在椅背上。

“亞爾倫卿,人們看起來很期待嘛,要是這場比賽沒能開始,他們一定會非常失望的。”

他輕鬆地說,競技場裏已經開始喧囂,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浴血而激動。

“是啊,奧斯瓦卿。”

老人眼神深邃,“我很高興一切如『預期』進行,那……

就讓比賽,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