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穀夏家。曉風殘月。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透過紗簾映照著這二層樓閣,微風吹拂,十分愜意;淡淡的霧縈繞周圍,有幾星螢火蟲在屋間飛舞,恍若仙境。曉風殘月原是夢夫人的住處,景致極好,夫人死前命令撤去所有家具,便就此荒廢了。夏平崖兒時誤入此處,貪愛這裏幽靜無人,此後隻要無事時,便會來待上片刻。
曉風殘月依舊是空****的,夏充看著站在台子處眺望煙花的父親,微微行禮:“爹。”夏平崖轉過身,見隻有長子,有些疑惑:“夏菡呢,怎麽沒和你一起來?”夏充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小菡去找黑巫了,說是給他送些餃子。”
給黑巫送餃子?夏平崖忍不住氣笑了,不過想想也不可能有人看見,便隨著女兒去了:“等她回來你叮囑兩句,別再往那兒跑,黑巫名聲不好,若是被仙門中人知道,夏家不好交代。”
“是。”夏充應了下來,夏菡也並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他點一點就好。雖說他這妹妹自小待人溫和,性子溫柔,但卻同誰都是淡淡的,如今忽然對黑巫有些上心,夏充和夏平崖一樣意外,卻都並不擔心:說不定夏菡又是大發慈悲心,覺得黑巫可憐了。
“我今日得到消息,二月二的蜀山仙門會,生死台也被邀請了。”
“生死台?”夏充吃了一驚:“蜀山是什麽意思?”他們拉攏了幾個二流仙門仙派一起抵製生死台,因此雖然生死台參加了兩次除妖,卻仍然不被承認算是正派仙門,蜀山在此時允許生死台參加仙門會,未免有些耐人尋味。
“沈岩那個人正派的很,生死台被邀請也是遲早的事。這兩次除妖,對方肯定已經認出了我們夏家的劍法,他們不挑明身份反而讓我不知如何是好,隻能被動地聯合人排擠他們。不過這排擠也不能太過,我們現在手裏捏著的都是小汙點,引不起重視,想真正扼殺他們,還是要給他們機會,做的越多,漏洞越多,也就越好下手。”夏平崖緩緩道,好像在和兒子講著道理,而並非謀劃置人於死地。見夏充明白,男人欣慰地點點頭:“我叫你來,是有另一件事,關於那個劫走金蓮的黑衣人......”
回夢林。山洞。
“你來做什麽?”黑巫看著眼前的青衣女子,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尤其是看到她提著一包吃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味道卻是很香。夏菡晃了晃手中餃子,道:“給你送些餃子來。”
餃子?白發男子的眉頭聳得更高了,轉身便要往洞裏回:“我不吃,你走吧。”
“不行。”夏菡連忙阻止:“我親自下廚,你好歹吃兩個給我個麵子啊。”她往前走了兩步,洞口裏立刻傳來窸窸窣窣聲,那些毒蟲好似看到了極好的獵物,就等著她進去,夏菡背後一涼,瞬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得看著那黑袍男子。黑巫有些不耐煩,聽到她說親自下廚,心裏竟然有些不忍,略一思忖,他走向了夏菡,伸出手:“拿來吧。”
那人剝開油紙,抓起一個餃子扔進嘴裏,吃了兩個便還給夏菡:“走吧。”
“這麽痛快?”青衣女子笑意溫柔,重新把餃子包好:“看來你是真不怕我下毒。也是,什麽毒能毒死你呢。”
心裏莫名生出一點憐惜,曾經夢到過的荷花與青色身影在眼前來回閃過,黑巫很反感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感,而在麵對夏菡時尤甚,所以他順帶著反感這個姑娘。那人不耐煩地皺眉,想看她還要說什麽,青衣女子卻收斂了笑意,扔了個裝密信的小筒給他:“我院內弟子頑皮,在這回夢林外逮了隻鴿子吃了,我來給你送些餃子賠禮,順便把你的東西還給你。”
黑巫的神情依舊冷漠,但夏菡知道,他心裏應該已經掀起了波浪。女子看了看月色,再回頭時,目光帶著警告的意味:“你既受夏家之恩,便是和夏家在一條船上的,你要的那什麽靈蠍毒草,以後盡管跟我說,無需和旁人再有什麽往來。若下次再被我撞見,我定跟著鴿子去看看對麵是何人,再回來問問你是何人。”
女子利落轉身,禦劍而去,黑巫看著那青光漸漸遠去與在天空綻放的煙花融在一起,用力一握拳,手裏的信筒連帶著信都碎成了齏粉。
他還沒有被誰威脅過。男子低頭看了看皮包骨的左手,指尖上升騰起一抹黑色火焰。
看來隻剩下這一個選擇了。到底都要順一個人的意。
“所以,爹認為那個人是陸上仙門的人?”見父親點頭,夏充微微思忖了一下,緩緩道:“可是這蓬萊向來隻存在在傳說中,若非咱們有可靠信息,根本想都不會去想,這人時間趕得正好,顯然也是有備而來,莫非,我們被利用了,替他人做了嫁衣?”
這個想法聽起來有理有據,但夏充和夏平崖都莫名地覺得站不住腳:給他們信息的可是黑巫。黑巫是誰?名頭叫出去,百家仙門無一不咬牙切齒的人物,這樣的人,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又清高的很,哪可能替誰賣命?而且他告訴夏平崖金蓮一事也是在夏平崖體內的蠱撐不了幾時的情況下,此事連夏充都不知道,又有誰能掐著這麽好的時間,讓黑巫告訴他此事呢?
“難道是我帶的人......”
“不一定。”夏平崖搖了搖頭:“我現在隻想到了一個人,雖然聽起來天方夜譚,但確實隻有這個人可能性最大......”
淩氏被認為墜崖而死的小姐,淩千秋。
她如果還活著,一定會想報複這幾家,一直沒有下落的建木應該也在她那裏,融合一截建木,可以一眼習盡百家功法;融合兩截建木,肉身先入天仙境界,這是當年夏平崖翻遍夏家古籍翻到的唯一兩句對建木的記載。各家仙法都有不同心決匹配,縱然同出一源,千年下來,早就五花八門,強行修習兩種心決極易走火入魔;那人能將迷夢劍法使的七分像,恐怕就是借了建木之力。至於她為何會知道蓬萊......
夏平崖抬起了頭,不知是對自己說,還是問夏充,喃喃道:“會為了什麽,去遍翻古籍,相信傳說呢......”
金山寺。禪房。
樸素幹淨的禪房裏,君落與果言住持相對而坐,牆壁上裱著一副手寫的心經,圓而有力,字跡中不難看出作者自小學習顏體。上官霖去世前,隻要能動,便會在礪刃軒走走,然後伏案寫這一份心經,寫完後千叮萬囑君落一定要親手交給果言;雖然不知道這在二人之間代表了什麽,但君落依舊記得果言打開盒子發現那是一份手寫心經時痛心的眼神。
為什麽要痛心呢......
“今日初三,君劍主來寺裏來的這麽早,可有什麽事?”果言動了動眼皮,睜開雙眼,緩緩問。雖然君落每一年都回來金山寺幾趟,但果言似乎都沒有什麽變化,隻是知道上官霖死訊後白了頭發,之後四年,生出來竟然還是黑發,如今黑白夾雜,卻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可笑,反而更想驚歎佛法無邊。
紅衣女子下意識笑了,剛要說話,對上果言的目光,笑意卻在嘴角僵住。她垂下眼簾,語氣淡淡:“君落已經找到了蓬萊金蓮,還差一味明蕊煙霞不知所蹤,所以想來問問果言大師,可否有見過關於明蕊煙霞的記載。”
“你已經找到金蓮了?”果言吃了一驚,聲調忍不住拔高:“蓬萊漂泊東海無人得見,你是怎麽找到的?”
“遍翻古籍,遍訪智者。”八個字,君落說的雲淡風輕,隱藏其後的辛苦,卻可想而知。果言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說出的話不那麽傷人:“君姑娘,回仙丹隻是個傳說,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煉出過,你到底因何如此執著?生死有命,你費盡心力,縱然煉成了,到時若是救不回來,你——唉。”
“若是救不回來,君落自會將師父下葬。”那人的語氣依舊淡然,聽不出多餘的情緒,仿佛與己無關;任果言心中多少話,看著女子那平靜卻堅定的眸子,一下都堵在了喉嚨裏,再說不出來。
“所以若是大師知道明蕊煙霞的消息,請務必告訴君落,君落在此謝過。”
聽著那真心的懇求,住持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君劍主,你到底還要做多少孽,背多少因果債啊......”
“你可知道你師父為你做——”
“我沒有求他為我做什麽!”君落狠狠拍著桌子,再也維持不下去冷漠的麵具,眼眶微紅,她一手撐著小幾,一手指著牆上的心經,幾乎是瘋魔一般向著果言,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我沒有求著他替我擋劍,沒有求著他對我的小動作裝看不見,沒有求著他喝下藥去死......”
“他這麽對我,不就是因為他愧疚麽?當年太白山,是他一劍殺了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