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那小姑娘時,她才十四歲,個子雖然高,卻瘦得像竹竿一樣,被幾個小混混圍著,看似要魚死網破的架勢。上官霖平日習慣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次也不例外——“欺負小姑娘算什麽本事,還不快走?”

出乎意料的,那小丫頭被他解了圍,上下打量他兩眼,頗有些不開心:“你們修仙的......也這麽多管閑事?”

上官霖有些哭笑不得,看著那清澈的眼睛,心裏有根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你叫什麽名字?家是哪兒的?”

“我是個孤兒,沒有家。”少女把玩著手裏的竹棍,像戲台上的美猴王一般把那棍子扛在了肩上,斜著眼想了想,道:“我也沒名字,自己取了一個,但是他們總‘貓兒貓兒’地叫我,沒處用。”

白衣男子笑了:“叫什麽?”他的聲音格外溫柔,像極了青樓裏那些來來去去從不點花名的公子哥兒,常聽人說,這種人有才又專一,無數個姐姐擠破了頭想嫁過去,可在她看來,專一的人會來青樓?這世上最多的就是偽君子,人心隔肚皮,她虧吃的多了,最不信這種看著好說話的男人。

少女晃了晃擋眼的頭發,利落地吐出兩個字:“君落。”

“君落?”上官霖重複了一遍,似乎是語氣有些驚訝,引得君落瞪起了眼睛:“君落怎麽了?我又不是你們這些有教養的,名字嘛,我覺得好聽就行了。再說了,那什麽世事莫測,昨兒個山頭稱大王,明兒個就進了牢裏等死,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什麽君君臣臣,最後不都落了個淒涼下場?”

“看你年紀小,想法倒是不少。”上官霖笑著點了點她額頭,少女立刻往後跳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好似他再動一下就要一棍子招呼上去,真像隻炸毛的貓兒。白衣男子心中暗笑,目光真誠地看著少女,向她伸出了手:

“君落,你要不要拜我為師,學習仙法?”

“學習仙法?”少女瞪大了眼睛,臉上是掩不住地驚喜,見上官霖撲哧一聲笑了,她又嫌棄地退了兩步:“算了吧,會甩個劍就說自己是修仙的,誰知道你修得什麽邪門歪道......”

上官霖挑了挑眉:“我未曾說過,是你說我是修仙的。”

“......”少女沉默了一下,臉上紅白不定:“那、那你說,天下知名的仙門仙派就那麽幾個,你是哪一家啊?蜀山的還是武當的,長安虞氏還是迷穀夏氏?”

“太遠了,說得近些。”白衣男子抱劍微笑。

“近些......”君落微微皺眉:“這齊魯有名的仙門......啊,莫非你是岱宗劍莊的!”

上官霖笑著點點頭,手上的龍泉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本座乃岱宗劍莊莊主、龍泉劍主,上官霖。”

也許是因為少女本身白得有些病態,上官霖並沒有注意到,聽到他的話,少女的臉色一瞬慘白。

上官霖帶君落回劍莊時,阿紅第一反應就是,莊主選徒弟都開始挑顏值了。確實,被上官凝收拾了一番的君落和之前那落魄乞丐比簡直強了不知道多少倍,都說迷穀夏氏的夏菡沒毀容之前傾國傾城,現在來看,恐怕要被一個小孤兒比下去了。上官凝拿阿紅的舊衣裳裁了裁,給君落做了身紅裙,從此以後,莊裏人都知道,穿紅的那個姑娘是莊主帶回來的關門弟子,凝姑姑的心頭肉。

劍莊雖然整體氣氛融洽,但當上官霖宣布君落是關門弟子時,還是不少人頗有微詞:上官霖雖然才二十三,卻已經一隻腳邁進了地仙,就要成為最年輕的突破地仙境的人;而且他是仙門中公認的劍術奇才,號稱‘奇詭精絕’的龍泉劍法在他手裏被用的出神入化,太白山伐淩氏更是配合著蜀山掌門沈岩一起擊敗了淩宸,沈岩都稱他為‘劍聖’;這樣的人,忽然領了個孤兒回來,說這是關門弟子,任誰都會失落。可上官霖不管這些,君落又被上官凝和老爺子護著,再加上她展露出來的天賦,這些閑話傳著傳著便自己沒了。

夜。碣石院。

唰唰唰——利刃破空,一片劍光紛然,夜色之下,那紅衣少女身姿翩然,招式一氣嗬成,無論是力道還是技巧都擔得起上官霖口中的‘不錯’二字。她好似不知疲憊一般,直練到手臂顫抖才停下,歇息一陣兒又練了起來,一直練到月亮西斜才停下。

上官霖竟然就這樣看到了月亮西斜。

正直夏夜,君落出了一身汗,夜風一吹雖然清涼,卻也極易感冒;她剛想走回自己房間,卻被師父叫住:“落落。”少女驚了一下,像是做錯事被抓的孩子,有些心虛,卻還裝作理直氣壯:“師、師父,這麽晚你還沒睡啊。”

上官霖看她不與自己對視,語氣更嚴厲了幾分:“我同你講過幾次不用熬夜練劍?”

“兩次......”君落抿了抿唇,不自覺地立正站好,大氣也不敢出。

“你可知道一句話叫事不過三?”

“知道......”

明明把自己氣夠嗆,看著她那委委屈屈的樣子,反而罵不下去,上官霖皺眉半晌,重重歎了口氣:“你啊你,快進屋去,一會兒著涼了。”君落連忙乖乖轉身,本來想著今晚被師父抓了就不給自己做東西吃了,乖乖睡覺免得還要被罵,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好巧不巧還被上官霖聽到了——“練了那麽久沒怎麽休息,不餓才怪。”

君落翻了個白眼:您老就不能快走嗎,不走難道看著我吃嗎?

“怎麽,不動是等著我走?”上官霖一眼看破她心聲,敲了敲君落的腦袋,往廚房走去:“阿紅他們都說你做麵好吃得很,為師卻從未嚐過;你就給為師做碗陽春麵賠罪吧。”

少女咬了咬牙,做,她肯定好好做,吃好了明天才能找阿紅他們幾個算賬。

“麵來啦。”君落端著兩碗麵放到桌上,遞給上官霖一雙筷子:“想當年我也是麵館大廚,就靠著陽春麵牛肉麵遠近聞名。”白衣男子笑了笑,挑起麵條吃了一口,對麵少女托腮看著他,連忙問:“怎麽樣,好不好吃?”

被那人盯著纏著問了好幾遍,上官霖才奢侈似的說出‘好吃’兩個字,少女嘿嘿一笑,這才開始吃自己那碗麵。少女實在是餓極了,在上官霖麵前也懶得遮掩,狼吞虎咽地吃著,忽聽對麵師父道:“你天賦極佳,平日用功就夠了,不需要晚上還如此刻苦。勤奮是好,卻也沒必要那身體開玩笑。”

君落咽下嘴裏的麵條,搖了搖頭,眼神堅定:“不一樣的,師父。我不像阿紅他們是從小就開始修習龍泉心決,我這個年齡,再去學這些,實在有些晚了。靠天分總有江郎才盡那一天,還是腳踏實地好一些。而且,我短時間肯定趕不上他們的修為,唯有在劍術上下功夫,方才不至於被落下。君落不想給師父丟臉。”

他們都說你撿了個垃圾回來,我偏要告訴他們,你是撿了個寶回來。

少女的話讓上官霖沉默了,他輕輕攏了攏她滑落的發絲,歎了口氣:“練可以練,但不許再這麽晚了,以後每日晚上我看著你練。”

“是,莊主大人。”君落拖長了聲應了一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上官霖忍不住苦笑搖頭,他平日說一不二的人,卻在這個小丫頭身上一次次讓步,說出去肯定要被人笑話。

“早點睡吧,我回去了。對了,這是姑姑給你打的劍穗,也不知道她怎麽了,偏覺得你喜歡紅色。”

“我就是喜歡紅色,凝姑姑送的我都喜歡。師父你快回去吧,晚安。”

“晚安。”

那人關上了房門,君落看著眼前的兩隻碗,還有桌上一截鮮紅的劍穗,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的神色悵然地拿起那劍穗,緊緊握著又鬆開,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她在殺父仇人的家裏又一次體驗到了家的溫暖,這何嚐不是一種天意弄人。

“君落勝了。”看著場中一橙一紅兩個身影來來回回,上官霖淡淡下了定論。阿紅也應了一聲,語氣欽佩:“不過兩年時間,君落單論劍法已經在阿橙之上了,再過半年,恐怕連我也不及她。”

上官霖笑了笑:“半年?你還是沒領教過這丫頭的天賦有多可怕。最多兩個月,你這七劍之首也要給她讓讓位置了。”阿紅苦笑一聲,看著自己弟弟在場中落敗,心想莊主果然是撿了個寶回來,才貌雙絕那種。

“君落,你這進步的也太快了,都不給我們幾個活路。”阿橙感慨了一句。托君落的福,他們幾個練劍都比以前更勤了,可還是眼看著這姑娘追上來,然後把差距越拉越大。紅衣少女得意一笑,挑了挑眉:“我說了,你們晚上同我一起練劍,半個月立竿見影。”

“免費夜宵嗎?”阿橙兩眼放光。

“免費的耳光您要不要啊?”君落笑裏暗藏殺機。

“不了不了,怕了怕了。”阿橙飛身下台,剛要和哥哥吐槽,阿紅忽然拍了拍他肩膀,示意借過,一道紅影閃過,台上兩個紅衣人相對而立,一大一小,頗有些照鏡子的感覺。

君落看著阿紅,阿紅微微一笑,道:“許久不和落落動手,有些手生了,來找找感覺,千萬別留情。”

少女的瞬間認真了起來,點了點頭,握住了劍柄:

“請指教。”